《六月之兽》歧舌

2、摩天轮噩梦（2）

　　那是好几年前，某个二月里的事情了。
　　天仍然是灰的，然而直插入天空的建筑物和立体交错的交通管道，都在这个城市中雾气最浅的时节露出了它们优美却冰冷的轮廓。要知道在刚过去的冬天里，大气笼罩在阴沉的云下，城市的下层总会弥漫着很淡的雾。――淡淡的，冷得甚至有了辛味，让人不愿出门。

　　若不是要去看摩天轮，池湮和两个继妹也不会去那个地方的。刚好是她14岁的生日，母亲去邻州开学术会议，继母莫媛便邀她回父亲家小聚。两个6岁的妹妹看上去像一对水灵灵的娃娃，但互相之间总像少了些双胞胎该有的亲密。

　　晚饭时，莫媛说起最近学术界的复古风也影响了号称要『保护文化』的州政府，兴修了仿照过去游乐场的主题公园来。
　　『游乐场是什么？』继妹紫烟含着汤匙问道。
　　『是以前的人们的一种。。。嗯，去玩耍的地方。』池湮挠挠头，觉得很难解释。
　　『玩耍？』比较话多的是紫玉，脸上粘了饭粒，『那我也去好不好？』
　　『我也去。』紫烟也仰起脸。
　　池湮发现她们不使用双胞胎最爱说的『我们』，而且各说各的，无视对方的存在。
　　『这两个小家伙在闹脾气呢。』莫媛看出池湮的疑惑，放下叉子，『以前都很好，这两年越来越难管教。外人面前还会装样子，家里就你掐我我踹你的。。。』

　　『小湮就从小都很听话。』父亲池云介淡淡地说。
　　莫媛便转头看向她，『是啊。还是桑小姐的功劳。』那笑容看起来十分真心。
　　真是笑话！谁都知道母亲桑锦怡是出了名的独善其身。池湮不吭声地埋头吃饭。母亲可没莫媛这么会说话。和父亲一起简直是两块大冰块，难怪要分开。

　　『你们三个孩子明天要不要去玩玩？』莫媛问。
　　『有你小时候念念不忘的摩天轮哦。』父亲也问。他算是投资商之一。『完全仿古制作的呢。』
　　『。。。。好啊。』池湮闷声说。

　　于是在第二天早餐过后，三个孩子就由私人智能车载往公园去。陪同的还有在池家待了好些年的专职保姆。池湮记得很清楚，两个妹妹穿一模一样的浅紫色软裙子，安静的时候完全分不出哪个是紫烟，哪个是紫玉。好在紫玉总是暴躁好动些，对保姆恶声恶气，和一声不吭的紫烟不大一样。

　　紫烟是太安静了。以至于那声惨叫响起时，池湮都没想到是她的声音。

　　整个出事的过程也不过就几分钟。那时还是早上，主题公园几乎没有什么游人，摩天轮也是自动控制的。那个保姆偏心照顾紫烟，紫玉就一个人大咧咧冲进了小车厢。紫烟也随即甩开保姆的手，跟着钻进了下一个。池湮那时去买喝的，正好遇上笨拙的复古型自动贩卖机出了些毛病。她默默蹲在地上为卡住的饮料奋斗，两个妹妹的叫声笑声从不远处传来。特意仿古制作的摩天轮缓缓地上旋，却在安静的公园里衬出一种苍冷的气味来。

　　出事的时候，池湮还来不及回过头去看。那声稚气的惨叫在周日上午的公园中显得格外突兀，甚至有些悠悠长长，像是从极高的空中，一直那样落下来。划过了摩天轮的骨架，听得心惊。

　　紧接着一声闷响。
　　游乐场的一切都随那长长惨叫的停止而静了那么几秒。地上流淌着的鲜血。小女孩浅紫的衣裙染满了红色。脖子，还有四肢折断般地从洋装里伸出来。依稀听保姆尖叫着，掉下来了，从摩天轮上面掉下来了。

　　池湮还一手握着卡在贩卖机里面的饮料罐，因惊吓和错愕而无法动弹。她转头瞪着不远处那惨不忍睹的一幕。从上面掉下来了？紫玉？。。。还是紫烟？池家的保姆本来一直在下面仰着头等候，此刻直打哆嗦。这可怜的中年妇人仓惶地抬头，又低头。前一分钟还在的孩子现下活生生摔死在她面前，让她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脑海里划过第一个念头，两个妹妹都上了摩天轮的，这落下来的是哪一个？
　　池湮本能地看向摩天轮的顶上。巨大的转盘仍然缓慢转动着，无法看进那些悬挂着的小车厢里。
　　保姆抖着声音叫唤，『紫烟？？。。。。紫玉？紫玉！！』
　　还有一个妹妹在哪里？还在摩天轮顶上么？

　　她正要起身跑过去，却神差鬼使的有种直觉看向最下面的车厢。那个车厢转到最低处，门缓缓地打开。一个浅紫色的身影从里面跨了出来，踉跄地。
　　『紫、紫。。。。玉？』保姆颤抖着问。毕竟是一手带大，分辨得出。
　　同样的淡紫洋装，一模一样精致无暇的小脸。池湮看见那脸上的神情，顿时心中一沉，像是有个模糊的黑影压在了心口。

　　紫玉。。。为什么在最下面这节车厢？依稀记得两人是一前一后上去的啊。池湮本能地刹住脚步，紧紧抓住饮料罐子，指节都泛了青。
　　紫玉对地下浑身是血的紫烟视若无睹，从她身体旁啪嗒啪嗒踩过，站定在保姆面前。疲倦地向保姆伸出了双臂，像是要她抱。保姆心慌得搂住她，摇晃着她叠声问『怎么回事？？怎么会掉下来的？？』
　　『我。。。。』紫玉的神情非常不对劲，脸色极度苍白。她张开小嘴想说什么。突然，不知谁按了紧急事件铃，不带感情的合成声从摩天轮下面的控制台传出：
　　『地点编号：G区033－U。。。
　　『。。。已成功发送紧急医疗救助或警方协助。。。。
　　『请相关人员在原地等待。。。。
　　『请。。。』啪的一声，合成声突然中断了一秒，然后刺耳的兹兹声干扰了正常的声音。好像电路被什么入侵了似的。

　　这种尖锐的声响，让本来就慌乱的人更加紧张。紫玉瞪了控制台半晌，突然抱头尖叫起来。
　　『啊～～～』
　　保姆吓得拼命扯着她的手，『紫玉！』
　　池湮也吓了一跳。
　　隔着十多米，紫玉眼睛仿若紫红色，脸色惨白。她尖叫着，『她在那里！她在那里！！』手指着发出兹兹声的控制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