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嗣》九有秋

15、访客

　　桃林案发，四具尸身，俱是平民。待认尸结束，身份得以确认，此四人乃青石帮京城分舵之人。因青石帮中杂务甚多，他们失踪几日，倒没人觉得意外，却不想，已遭毒手。

　　青石帮京城分舵舵主入得府衙归来，此事便已转呈中枢。原来，此四人是奉了舵主之命，追查青石帮中有人走私青铜一事，事涉兵部侍郎黄清，因无真凭实据，舵主不敢擅报，本想着查证清楚再由帮主上报朝廷，谁知此四人却已死了。京兆尹一听，哪敢耽搁，连夜奏告，以求示下。

　　“你还有心情在这儿喝茶？”问津阁内，玉笙与月一痕等人品茶论画。
　　“傅叔今日定会来。”月一痕这两日神情虽是淡定，却不复以往的洒脱。玉笙知道，有些事只怕已经在他意料之外，但既已来此，便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无论这四人之死是否九皇叔之人所为，终究是伤了他的人，以他重情重义之性格，心里哪里放得下。

　　荣木端了新煮的茶进来，笑道：“小主子，要不要偿偿奴婢新熬的茶，是取了今岁桃花上的无根水做的，昔日，娘娘最喜欢。”玉笙赶紧扶了荣木：“姑姑，别再叫我小主子了。不过，既是娘喜欢的，这茶我自然是要尝尝的。”

　　“我想，把陈通接来。”玉笙这主意已在心里盘旋了几日，这次出事，她更觉得欠了这孩子似的。月一痕虽也觉得愧疚，倒还没生出这样的心思，便道：“咱们现在客居金府，怕是不合适。”

　　玉笙心中早有打算：“咱们在这京城怕是要长久住下去的，我想着，金府始终是不合适，咱们，要不要，另寻一处？”

　　月一痕抬眼看向玉笙，淡淡笑道：“只怕不这么容易。”当真不容易，先不说陈老爷子愿意与否，这金一鸣好不容易把月一痕请来，哪会让他这么就离开。

　　“我知道我们此行不能轻易露了身份，虽然瞒不住皇家，但一帮之主到了京城，若惹得全城皆知，少不得会引得朝廷和江湖一番异动。住在金家的确是最合适的选择。”玉笙为难道：“可我......”

　　荣木虽然知道收养一个平民之子实是不妥，但见玉笙如此模样，却又开不得口劝慰。玉笙起身望向窗外，院中树木从生，甚是宁静：“你是没见过他住的地方，实是......太过杂乱。他根基不错，如能好好加以教习，日后定能成才。咱们，咱们前次欠他一回，就当是回报也好，让他能和一般富家子弟一般，习字学习，不也是好事？”

　　月一痕不置可否，“我先前瞧着，以为你不过是想利用于他。”

　　“是，但现在不想了。要想了解太子府，我还有很多办法。”玉笙舍不得了，那个孩子，总能戳中她最脆弱的内心深处。

　　“此事，容我再想想。”离开金府，意味着，他不能明正言顺的观察金府的一举一动。
　　来俊臣推门面进：“帮主，傅叔来了。他还带了个人。”月一痕又恢复了平日的淡定：“哦，带的是谁？”来俊臣道：“不认识，但瞧着傅叔对他还算客气的样子。”

　　“请进来吧。”能让傅能有点儿客气的人，怕也是没几个。

　　玉笙也道：“近日事多，想要来求见你讨几个主意的人也不少，你瞧着这回是谁？”能让傅能不与他打招呼就带来的，怕是地位不低且不能拒绝，月一痕微微笑道：“来了就知道了。”

　　自此案发，京兆府就没个消停的时候。那府尹能在这王公贵族满街跑的京城里当父母官，自有一套圆滑的手腕。自接手案子以来，先是九皇叔过问，这还说得过去，毕竟那地界儿委实该算是他的。一品军侯梁侯爷也来过问，仔细一想也算说得过去。这黄府和梁府最近结的怨实在不小，满城皆知。此事事关黄清，梁侯爷想知案情进展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这看起来与太子无关的事，怎么太子又想插手此案？府尹不傻，九皇叔地界儿上出人命，太子怕是巴不得能把九皇叔牵扯进来才好，哪里会是太子口中所说是为了太子的职责。

　　故而思前想后，府尹大人又连夜召了相关等人进行询问，却仍是蛛丝马迹也不曾寻得。这才急急想托了关系找那位才华卓绝又颇受圣上待见的姜先生。

　　说来，他能求得这一见，也是因着傅能欠他一个人情，为着这人情，傅能也只好破例，只对府尹说自己也是偶在问津阁见过姜先生，如今人家给不给面子相见，得看他自己的运气。

　　月一痕一瞧傅能走进来时的脸色，便知他是作如何打算。傅能拱手道：“姜先生，这位是京兆府尹左升。”月一痕作吃惊状，忙拱手回礼：“左大人有礼，我这腿脚不便，还请左大人见谅。只不知，左大人今日怎么有闲时到这儿品茶来了？”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府尹手上的烫手山芋不止一个，自己的后院都已经一个月没进了，哪还有闲情品茶。月一痕这一问倒也不突兀。那左升赶忙道：“先生怎会不知近日的案子。先是梁公子伤了黄公子，又潜逃在案，这案子到现在还没个头绪，这会儿又来了个埋尸案，还牵扯黄侍郎，左某真是死的心都有啊！”

　　玉笙淡淡笑道：“听左大人说来，你该忙得很。我们都是一介平民，您与我们说这些，我们怕是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大人呢。”

　　左升起身拱手道：“先生是不出世的英才，便是圣上也青眼有加。我这也是没了法子，这才求了傅将军带我来见你一见，请先生赐个法子啊！”

　　月一痕似笑非笑：“哦。”这左升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四人是平民，又是青石帮的人，如果能平息了青石帮众人，作为当事人之一的月一痕和金一鸣等人也不追究，他这个案子也就有了解决的法子。但青铜之事却不小，怎么都不能马虎，得有个说法，左升不求结案，只要能收足了证据，从京兆府上呈给上头办理，便没他什么事了。傅能岂会不知，他想的却是将计就计。

　　月一痕看着傅能，见他与自己打暗号，便道：“实说来，我也算是当事人之一，左大人这回是不是求错了人？”

　　左升坐回位置，轻轻一叹：“先生的大名，早在先生来京城之前便已如雷贯耳。昔年，先生不过是随口一个主意，便助那齐国太子回国赢得了太子之位。先生这样的大才，左某仰敬。今次，若不是杖着傅将军在先生面前还有些薄面，我便是厚着颜面怕也是见不到先生的。”不管怎样，先拍马屁，这总不会有错。

　　玉笙着实见惯了拍马之人，对左升给月一痕带的高帽子，那是一点儿感觉也没有。月一痕更是淡得如一杯白水，动也没动一下。

　　左升忙又道：“青石帮那四人确实死得蹊跷，也隐约与黄清大人的属下有些关系，可毕竟没有真凭实据，单凭青石帮自己追查那批青铜的事儿，怎么也不能定案。命没了，罪魁祸首是谁却难以认定，左某实不知该如何向青石帮的民众交代，不知该如何向太子交待。”

　　“向太子交代？”月一痕淡淡问道：“此事，大人已呈报上去了？”

　　“证据不足，虽已呈报中枢，但并无回音。不过，太子殿下关注京城安危自在职责之中。”左升心思玲珑，这姜先生才来京城便与太子已有多次见面，更是单独与圣上奏对，这姜先生是何许人，便是江湖传闻也有七八分真。此等无据之案，每年不知要发生多少起，中枢自然不会在意。但此事，如果真如他所想，是太子想借着月一痕和金一鸣等人，把事闹大，那他便可顺水推舟，既给太子做了人情，又能不得罪九皇叔和梁侯爷，一举多得。

　　月一痕思量许久，淡淡道：“我听说，青石帮的人是追查到一个小作坊时失了线索的？”
　　左升道：“正是。我已将那作坊的人找了来，是老两口，平日就编些竹篓打些个小型木器用具什么的为生，实在问不出什么。我认为，如果真有走私青铜的，那人应该是在此处知道了青石帮的人跟踪上来，而青石帮的人定是看清了那人的面貌或者是得到了什么紧要的线索，这才遭来杀身之祸。”

　　当初，月一痕不敢运用江湖之人来追查，就怕引起怀疑，却没想到那些人胆子竟如此之大，明知是帮中之人也还是动了手。

　　到底他们四人是发现了什么？会让对方必要灭口。

　　左升思虑片刻，又道：“只是，那条街，有一半儿是九皇叔妻族产业，而那老两口所租住的房屋，正是四年前兵部侍郎黄清从九王妃弟弟手中买来的。”月一痕嘴角噙了淡淡的笑，这可就有趣多了，在九皇叔的地界儿上发现了尸体，线索又是在他那片儿消失，怕就不是巧合了吧？

　　兵部侍郎黄清，为人算不得刚正不阿，但却不是那同流合污之人，在朝中少有盟友，便是对自家上司，那也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人，怎么这桩桩件件好似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月一痕眼带笑意，说道：“左大人，如果我是你，我便抓住那老两口租住的房屋不放。”
　　左升不解：“先生这是何意？”
　　月一痕似笑非笑：“我听闻，黄侍郎家境可不怎么好，便是搭上他岳家的实力，那地段儿的房屋价对他来说也不低啊！”

　　是啊，一个家境不丰的人家，却非要买这么个价高的房屋，买了来还只租给一对儿老夫妻，租钱怕也是难给得上吧！

　　左长高兴而回。傅能这才松了一口气：“我原以为你会怪我。”

　　月一痕语调轻松：“傅叔，你也是想让我用他不是。”月一痕在京城一动不如一静，但完全不做事是不可能的，也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插手那些本不该他插手的事，“也正合我意。我帮四人的仇非报不可。”

　　玉笙如今却是越发看不明白。她本是慵懒的性情，如今为着身世不得不操心。难道九皇叔会傻得杀了人还往自个儿地里埋？又或是，他觉得那处现在无人会去，一年后便化作花肥，无人得知，这才这么大胆？玉笙轻轻摇了摇头，不，那个九皇叔怎么会这么傻。

　　“芷儿，你在想什么？”
　　“那黄清，是谁的人？”这话问的是傅能。傅能道：“不是太子的，但也不会是九皇叔的。”
　　傅能在朝这么多年，必是可信的。若这黄清两边儿的人都算不上，这事儿便怎么也理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