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一妖的神明》遥远星辰

2、第 2 章

　　也许是太过喜欢这样的阿连，以至于一目连开始下意识地隐瞒真相。

　　每次阿连眼巴巴地来问什么时候能带他去神社看一看时，一目连总是说“等你长大了”这样的话敷衍着。阿连虽然心急，却从没有怀疑过，反而每一次战场上御风都更加努力，一心期盼着得到一目连的认可。

　　阿连成长得比一目连想象中的更快，他的个头已经快超过一目连了，妖力也不容小觑。一目连知道敷衍不过去了，只好答应阿连等他觉醒之后便带他去神社。

　　这两天阴阳师带着阿连收集觉醒材料，一目连趁着阿连不在，独自离开了寮院，去了人类世界。

　　一目连敛了外貌，变作人类的样子来至一处村庄，见屋舍绕绕，村民农忙，孩童嬉闹。他低头在村中转了一会儿，凭着感觉走到一处树林。林中古木参天，仿佛张开了一张巨大的结界，连阳光也照不进来。

　　踩着凹凸不平的沙石和疯长的野草，一目连走得很慢，他低着头在仔细地寻找着什么。

　　终于在一块被交错纵横的树根遮掩的石板前，一目连停了下来。他蹲下身，扯开树根，轻轻摩挲着下面的光滑石板，又往前扒拉几下，另一块石板露了出来……一目连方缓和了神色，吁了口气：“找到了。”

　　沿着几乎被树根杂草掩盖的参道向上，便能找到神社。当一根斑驳残破的柱子出现在眼前时，一目连知道就是这里了。

　　一目连环顾四周，发现当年恢弘的神社如今连块完整的石砖都找不到了，目光所及，只剩下这根残破的柱子。
　　走近细看，依稀可见柱子上面残留的一点朱红，以手抚之，粗糙的柱身满是岁月侵蚀的痕迹。一目连将脸庞贴近柱子，闭上了眼，遥远的记忆被唤醒，他的嘴角浮现了一抹温柔的笑容。

　　一阵风吹来，吹得落英缤纷，风中夹杂着一声若隐若现的铃声，一目连猛地睁开了眼睛。他茫然地环顾四周，入眼的却是满目萧条。很快，那只剔透的眼眸黯淡了下去。

　　绷带下的左眼又开始疼，明明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一目连揪紧绷带，皱紧了眉头，努力阻止不断回流的记忆。

　　“为什么……”压抑的声音从嘴角溢出，脸上的绷带缓缓松开，一股股妖力在一目连胸膛中碰撞，想要寻找释放的出口。

　　一目连扶着柱子慢慢跪到了地上，似乎极为痛苦，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狰狞，周围的风也刮得越来越凶，不断有树枝在空中被折断，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不要！”一声仿佛梦呓般的嘶喊过后，狂风带着巨大的妖力四散开来，偌大范围之内的草木皆被吹得七零八落。

　　神龙感受到这突然释放的妖力，从远处寻来，不安地绕在一目连身旁。再看此时地上的一目连，彰显着强大妖力的角从额头冒出，顶开了那意欲遮掩的绷带，露出一双闪着金光的妖瞳……这便是神明堕落的样子。

　　一目连渐渐平复下来，伸手安抚着来回盘旋的神龙，却又像是寻求安慰一般依偎着神龙。他看一眼更加破败的神社，只能无奈的苦笑。

　　本来打算试着用妖力修复一下神社，好带阿连来看看。没想到如今却更加破败不堪了。一目连笑着摇头，是他傻了，神社岂是妖力可以修复的。

　　待一目连恢复往常的样子回到寮院的时候，随阴阳师出去的式神们皆已回来了。

　　一踏进院子，便听见吵吵嚷嚷的声音，式神们都围在一团。一目连刚走近便听到一声怒吼：“你胡说！”

　　由于这声音的主人以前从未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以至于一目连听了，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不由皱了眉。

　　站在中央，气得浑身发抖，满脸怒色的正是阿连，他指着面前几个小妖，咬牙切齿道：“不准你们胡说!”

　　那些小妖吓得够呛，连周围的式神们也看呆了，大概从未见过阿连如此生气的样子。

　　其中一只小妖瞥见了连大人的身影，便有恃无恐起来，颤颤巍巍道：“谁胡说了？你觉醒后本来就会长角啊，是妖怪就会长角，不信你问连大人！”

　　阿连用力按住额头，大喊着：“你胡说你胡说！闭嘴！”说着手中暗风涌动，就要动手。

　　“住手！”一目连见阿连起了杀意，便大喝出声，又随手甩出几个风盾将小妖们护住。

　　阿连一抖，茫然地看向一目连，又赶紧缩了手，见一目连脸上有怒色便慌了神：“哥哥，我——”

　　“你忘记自己说过的话了么，怎么能对同寮式神出手？”一目连沉着脸走过去，刚准备训诫，却看见阿连额头上长出了小角，原本蓝色的眼瞳中混上了金色，原来他刚刚觉醒。

　　“哥哥，别看！”阿连见一目连望着他，忙惊慌失措地挡住额头。

　　一目连心中钝痛，将阿连揽进怀里，道：“乖，别闹了。”

　　阿连平时一向温柔有礼，而且非常听话，今日却一反常态起来，他从一目连的怀里挣出来，皱着眉头道：“不，我没错！是他们的错，他们说哥哥和我是妖怪！”

　　一目连脸色一瞬间苍白，忙看向那几个小妖怪。这才发现这几只小妖是新来的，正满脸疑惑地看着自己。再看看其他式神，皆神色冷漠，似乎不愿再帮忙隐瞒下去。

　　一直以来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一目连比自己预计中的还要恐慌，整个身子都开始微微发抖。

　　然而阿连不依不饶地看着他，摇晃着他道：“哥哥，你快告诉他们啊！告诉他们，我们不是妖怪，是风神啊。”

　　一目连望着那双半神半妖的眼睛，喉咙里却像哽着顽石发不出声音。阿连半天等不到一目连的反应有些急了，便又道：“对了，神社！哥哥，带他们去看神社，他们就会相信了！哥哥，快走，哥哥……”阿连急得满脸通红，他不明白对于这么重要的事情，一目连为什么无动于衷。

　　周围的式神大多看着阿连长大，自然明白当下的尴尬。但说到底这还是他俩之间的事情，旁观者叹了叹气，便散了。

　　“哥哥？”阿连见众式神都已离开，一目连还是站着没动，低垂的长发遮住了他的面容，看不清表情。阿连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缓缓地松开了抓着一目连衣服的手。

　　一目连一惊，忙抬头，却看见了这辈子最不想看到的一幕，那张曾经总是笑容灿烂的脸黯淡了，连同那双金色的眼眸，骄傲和自信的火焰正在慢慢熄灭。

　　“阿连，听我说——”一目连声音有些发颤，绷带下的右眼又开始痛，深入骨髓的痛。

　　“不，我不听，”阿连摇着头往后退了几步，“我不要再听哥哥说了。”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一目连愣愣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最终还是没有追上去。

　　一声低叹响起，一目连回头，发现是青坊主。青坊主坐在侧缘上，轻轻拂了拂身侧的蒲团，示意一目连过去坐。

　　见一目连坐下后仍然面色惨白，浑身紧绷，青坊主便念了一段静心咒。一目连稍微缓过神后，便有些羞愧地道：“多谢。”

　　“有何可谢。”青坊主睁开眼睛，晃了晃法杖。

　　“刚才的静心咒，还有一直以来帮我隐瞒，说起来要感谢的式神一大堆呢。”一目连低着头道。

　　青坊主见他眉间愁色，便道：“隐瞒是你一己之见，我们不过是懒得提起罢了。既然未施恩惠，又何须你来谢。”

　　一目连没有说话，只是苦笑，半晌又道：“是了，是我的过错，应该一开始就告诉那孩子真相的。”

　　青坊主摇了摇法杖，轻叹：“神明无欲无求，人有七情六欲，妖怪则大多贪嗔痴。而你从做神明起，便有痴心，如今堕为妖怪，哪有不痴的道理。”

　　“痴……”一目连有些迷茫，他又否认道：“不，我只是不想那孩子承受和我一样的痛苦，那种被世人遗忘的痛苦。”

　　“三千世界、六道众生皆有被遗忘的一天，也皆有想要守护的东西，不过各有不同罢了，拙僧言尽于此。”

　　一目连内心撼动，神思清明，他激动地回头却发现青坊主早已离开。一阵风吹来，头顶传来清脆的铃声。

　　一目连抬头，见屋檐下一只小小的风铃随风飘荡，他恍惚记起，那是阴阳师和寮中式神一起挂上的。一目连愣了愣，然后笑了，那笑容正如东风，似能带来鸟语花香。

　　一目连立刻回房去找阿连，他有很多话想对阿连说，这一次绝不退缩。然而当他拉开和室的门时，才发现并没有阿连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