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种风情与谁说》洛失

4、【若即若离意难测

　　“那、那太好了。悦姑娘，其实……其实我一、一直都很……啊，宋大人！”
　　一道黑色锦袍的下摆出现在武悦的视线里。
　　他怎么来了？
　　不受控制地，心开始剧烈跳动。
　　半个月不见，他变了没有？
　　可是依旧那么……那么讨厌自己？
　　心里一个声音蛊惑着：抬起头看看吧，看看不就知道了？
　　可是抬起头，会不会看到的依旧是那紧蹙的双眉、冷漠的眼神？
　　灿烂的阳光从厚实的云层中穿射而出，在墙角上投影出三个僵持着的奇怪的阴影。
　　“石天，还站在这做什么？不用当差了？”宋凌开口，冰冷的语气听不出一丝情绪。
　　“属下知错。”影子晃了晃，踟蹰着不肯离去。
　　“还不快去？磨蹭什么？”
　　“是！”
　　影子终于飞快地消失在墙角。
　　孤男寡女，相顾无言。一只甲虫悠悠地爬过武悦脚边。
　　“我不知道石天告诉了你什么，但我警告你，不要妄图行大逆不道之事，以你的能力，只能去送死。”
　　像一盆冷水浇在了心坎上，明知道期待的事不可能发生，心里还是有些酸涩。
　　“你认为我会做什么事？”武悦抬起头直视宋凌，目光炯炯。
　　呵，冷漠的面孔、满身的戾气，沉默不语一如往昔。
　　武悦冷笑，“‘警告我不要妄图大逆不道’？你以为我会刺杀太子？哦……对，刺杀太子可是大事，不然怎么能够劳烦得了我们宋大人出马？”
　　宋凌皱了皱眉头，却没有出声反驳。阳光从背后照来，勾勒出他硬朗的轮廓，也使他的脸大半陷在了阴影之中。
　　武悦突然觉得自己这么久以来的患得患失暗自纠结实在可笑，他根本从未把自己放在眼里，
　　要不是怕自己这只苍蝇嗡嗡瞎叫扰人清梦，甚至都不屑于挥手驱赶。
　　再说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她转身离开。
　　刚迈了两步，手臂上猛然一紧，“你去哪儿？”
　　武悦既惊且怒，回过头狠狠瞪视，“你放开！”
　　宋凌的表情变得很是复杂，“这条路是去千翎宫的。”
　　“关你什么事？”
　　宋凌脸上怒气闪现，“你还不明白？公主安排你在赏心园，为的正是利用与你。如果你能除去太子，她乐得坐收渔翁之利。但如果你刺杀不成，她也早做好了安排撇清一切关系。你若想求她帮你报父母之仇根本是白费心机！”
　　长长的一串话夹带着压抑的怒火被宋凌掷地有声地撂在武悦面前。武悦渐渐忘了挣扎，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这态度的突然转变让宋凌措手不及，他疑惑地忘记了愤怒。
　　然后，便看见一朵如春日般灿烂娇美的笑容在武悦脸上缓缓绽开。
　　惊喜、温暖、娇嗔……各种各样他从未在武悦的脸上看到过的光芒此刻交织在一起。
　　他不由的痴了。
　　武悦似乎意识到自己太过直接，尴尬地低下头，捋了捋鬓边的散发。
　　她怎能按捺得住这突如其来的喜悦？上一刻还以为一切只不过是那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悲情戏码，下一刻却意识到其实眼前人一言一行无不在为自己着想，这戏剧性的大逆转像是山重水复后的柳暗花明般让她看到了希望。
　　他知道她在赏心园。
　　也知道她那报仇的心思。
　　最重要的是，刚才的一番话，出发点不是郑雅，也不是太子，更不是他以身捍卫的宫廷安危，而是她。
　　女人的直觉有时很准确。
　　于是武悦敏锐地从他的话和他的表情中捕捉到了……她一直以来都渴望得到的讯息。
　　他心里有我，她想。一颗摇摇欲坠的心此刻终于落到了实地。
　　“我不会的。”武悦抬头，眼里已是初见时的清澈，“我不会去刺杀太子的。”
　　她恨太子，的确。可她却做不到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她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份不要命的勇气。可是她却会尽她所能让太子付出应有的代价，惨痛的代价。
　　“我不能保证我什么也不做，可是我所做的一切都会以保全性命为前提。”武悦定定地看进宋凌眼里，“你不要担心。”
　　你不要担心。
　　说这话时武悦的声音柔柔的，溢满了温暖的情绪。
　　宋凌却像被马蜂蛰了耳膜。
　　他飞快地松开握着武悦胳膊的手，倒退了两步。他的脸扭在一边，让人分辩不清他的神色。
　　武悦有点懵，不知道刚才还好好的人为什么又变了脸。
　　“你……”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宋凌竟然转身就走。
　　她看着那匆匆离去的背影，瞠目结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不知该怒还是该愁，她使劲地摇了摇头，像是要把刚才发生的事从脑中甩将出去。
　　阳光依旧悠悠热烈，那墙角的影子却只剩下孤单一片，淡淡的不似人形。

　　武悦的确去了千翎宫，但不是找郑雅。
　　她状似无心地转到一处偏僻的墙角，确定四下无人后，在一扇不起眼的小门上轻敲了三下。
　　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满脸麻子，驼着背，不停咳嗽的老太监探出头来。他浑浊无光的双眼在武悦脸上扫过，随后侧了身，示意她进去。
　　这是一个破旧的庭院，地上散落着碎柴、烂绳索之类的杂物。武悦打量着，暗暗讶异。
　　“回宫后，如果有什么特别的需要就到那去找李公公。”郑雅说这话的时候意味深长。
　　武悦转过身，笑着说：“我来找你要点东西。”
　　李公公只顾低头咳嗽，像是未听见她的话。
　　武悦继续说到：“我要银子，越多越好。”
　　这话像是出乎了李公公的预料，咳嗽声顿了顿，他疑惑地抬头。
　　武悦暗笑，郑雅一定以为她会要诸如鹤顶红孔雀胆之类的毒药，或者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可是抱歉，她要为苏家二老报仇，并不代表她愿意为郑雅的阴谋献出生命。
　　她张大眼睛，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需要银子，越多越好。”
　　李公公像是干这一行有些年头了，对于她的要求并不多话，只是缓缓地走进了院中的小屋。出来的时候，手上便多了一个灰布包。
　　“两百两现银，四千八百两银票，一共五千两。”他的声音像是枯树枝刮过耳膜，说不出的难听怪异。
　　武悦咂舌，这老太监随随便便就能掏出这么多钱，看来这个非法交易中转站的功能很是强大，郑雅的实力不可小觑。
　　“谢啦！”武悦不想在这个地方耽搁太久，她挥挥手，迅速地钻出了窄门。
　　时间不多了，她需要加快步伐。
　　她想混进未鸣宫。
　　可是未鸣宫守卫实在森严。在这宫里，各方势力都对自己的地盘下了大力气，严防死守奸细混入，当初那个季余能混进未鸣宫当侍卫，一定花了郑雅很多心血。
　　不过她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在赏心园当差她可没有闲着，利用在太子和他的妃子宫人们赏园时近身服侍的机会，她摸清了一些状况。
　　太子妃是西南肃国的公主，肃国虽然与瑶国并不相邻，但一直交好，加上肃国兵力雄厚，于是太子妃的底气愈发的足，将她那骄蛮跋扈的性子发挥得淋漓尽致。太子生性庸碌，却刚愎自用，心里并不满意太子妃的性子，但碍于老丈人的实力，对她处处忍让。
　　太子有一侧妃姓姚，温柔美丽善解人意，原本很得太子欢心。但她家世平平又性格软弱，被太子妃欺负后只能找太子哭诉。起初太子还出面为她说上几句，但时间久了，怜惜的心因那些琐碎的事逐渐麻木。太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太子妃打压的手段变本加厉。姚妃变得有冤不得伸，有苦不得诉，自然是苦闷无比。武悦好几次都看到她在赏心园中对着落花自哀自怜，默默流泪。
　　武悦知道，这样一个善良无害单纯贤惠又常年处于被欺压状态的小家碧玉，最需要的，便是一个知心的姐妹了。可是据她观察，也许是碍于太子妃的面子，姚妃在宫中并没有什么交好的朋友，往来俱是一人，对身边的宫人也是清清淡淡，不甚亲密。
　　这样一个绝佳的机会，她怎能不加以利用？
　　于是，隔天，当姚妃再次楚楚可怜地坐在亭中黯然神伤时，武悦便走了上去。
　　原本按宫中规矩，武悦这个职位的宫女并不能贴身服侍宫妃。好在姚妃不是什么有权有势，奴才们都想防着别人来巴结的主儿，武悦很容易就用银子堵住了王德安和几个宫女的口。当她走进亭子时，王德安朝她会心一笑，和宫女们没声息地退到了亭外。
　　池中的荷花开得正浓，姚妃虽然愣愣地看着荷塘，却显然并有没在欣赏这娇艳的景色，以至于武悦走近她身边也没察觉。
　　“娘娘，茶凉了，奴婢给您换一杯。”
　　“嗯。”姚妃心不在焉应付一句，甚至没有注意服侍的人已经换了。
　　武悦笑了笑，也转头向荷塘看去：“娘娘，此时这‘荷’花虽盛，但过了夏天，也就只剩下一池凋零了。”
　　她特意加重了“荷”字发音。
　　因为太子妃的闺名中有个“和”字。
　　姚妃立刻听懂了这话，吃惊地转过头来，“你……”
　　武悦恭敬地行礼，“奴婢苏悦，就在这园子里当差。”
　　姚妃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的用意。
　　“奴婢在这当差不久，但常见娘娘独自在这赏景，娘娘这样，奴婢看了都有些心疼。”
　　武悦神情真挚，眼中闪动着理解与关怀。
　　姚妃侧头，神情越发的黯然，眼圈似乎都红了。
　　“娘娘，奴婢说个故事给你听吧。”武悦的声音越发轻柔，仿佛要引人入梦，“奴婢的家在南方的一处小镇里，父亲在当地颇有些名望，家中的日子也算富足。奴婢的大哥才华横溢偏又生性不羁，向来不服家中的管教。一日，大哥和我去茶馆喝茶，遇到了一个女子……”
　　说到这，武悦顿了顿，语气带了一丝怅然，“她叫紫薇，紫薇家中本是书香门第，但家道中落，不得已抛头露面，到茶馆唱曲谋生。那天一定是我大哥一生中最开心的一天。从那茶馆出来，大哥便跟我说，他此生一定要娶紫薇为妻。紫薇姐姐温柔贤惠、知书达理，我打心眼儿里喜欢她。他俩也的确是天造地设、郎才女貌。”
　　武悦说着，偷眼向姚妃瞧去。女人对于这样的言情狗血的美丽爱情果然是没有什么免疫力的，姚妃此时已被这故事吸引了注意，专注而好奇地聆听着。
　　“可惜，老天偏要为难他们。”武悦叹了口气，哀怨的情绪学了个十成十，“还没等我大哥将那紫薇姐姐的事告诉我爹娘，我爹娘便做主与那县官的小姐订了亲。”
　　“呀……”姚妃低呼，“那……岂不是棒打鸳鸯了？”
　　“可不是么，我大哥起初不依，想要退婚。可我爹娘不想得罪县官老爷，又嫌弃紫薇姐出身低贱，根本不答应，甚至以死相逼。大哥被逼无奈，只能娶了那县官小姐做正室，纳了紫薇为妾。”
　　姚妃听到这，神情变得黯然。她已然从这故事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武悦蹲下身，安抚地握住了姚妃的手，“大哥虽然娶了那县官小姐，可心里却只有紫薇姐姐一个，他们俩之间虽然有些阻碍，却依旧情深意重。那县官小姐得不到大哥的心，对紫薇姐姐嫉恨无比，常使些恶毒手段对付她。紫薇姐虽然受了好些苦，却从不向我大哥抱怨。大哥又岂会不知她受的苦？大哥觉得心里有愧，自然对她更加的好。那县官小姐越发气不过，脾气也越来越坏，一次和大哥口角，竟拿起茶杯向我大哥摔去。”
　　“这恶女人，太也泼辣了。”姚妃一脸惊讶地道，“你大哥没有受伤吧？”
　　武悦摇摇头，诡秘的一笑，“不，我大哥没躲，那茶杯正中他额头。”
　　“这……这是为何？”
　　“娘娘，你听我跟你说。我爹娘原本很喜欢这县官家的女儿，觉得她精明又直爽，能帮大哥打理好家业。但这样撒泼撒得久了，家无宁日，爹娘渐渐心生厌恶，现在还居然还打伤我大哥，他们岂能再容她？所以大哥要休了那悍妇时，爹娘也没反对。”
　　“可那县官能答应你们家休她女儿么？”
　　“娘娘，自己的女儿在婆家撒泼打伤夫君，这是很见得人的事么？难道还能中气十足的上门来评理？自然只能灰溜溜地接了人回去。”
　　姚妃若有所思，垂了头，默不作声。
　　武悦心中暗喜，看样子，姚妃是把这故事听进去了。只要她能听进去，那要她记住自己，喜欢自己也就不难了。
　　良久，姚妃才抬了头，眼神闪烁，脸有忧色：“你大哥一直都很喜欢那个紫薇姑娘，那悍妇才最终能被扫地出门。如果那紫薇姑娘已不得欢心了，又该如何？”
　　“娘娘，一日夫妻百日恩，只要不是全然失宠，男人们心里总是念着旧情的。更何况紫薇姐姐这般品貌，怎么可能到得了这般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