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四三 朝上堂 ...
-
朝堂之上一片静默，静得连细针落地之声亦可清晰入耳。
子桑觉凰高坐在皇座，珠帘垂额，锦袍曳地，雍容华贵。唯有脸上紧绷的神色映衬出朝堂今日的冷凝。
“丞相大人，可否请你再说一遍？”
群臣默立，让跪于最前方的月相尤为突兀。冰蓝透银的长袍在身后铺成半圆，仿若一池在月色下潋滟的泉水。他两手握着玉笏，高举于额，字字铿锵：“请陛下下令罢黜皇公主头衔，收入天牢，彻查小女及幼孙在府中溺亡之事。”
不过是一夜之间，坊间关于将军夫人与幼子在湖中溺亡之事已传得极盛，其中说法甚繁，扑簌迷离，如今月相竟道出此事与皇公主有关，加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三朝重臣居然为此长跪于朝堂，众臣顿时哗然。
“安静——”子桑觉凰一手拍在椅把上，堂下即刻没了声响。她竭力稳住声线，“丞相大人，那将军是何说法？”
“南宫将军一夜之间丧妻失儿，其悲痛与臣相当，然今日为料理后事，守灵之时，不便上朝。”月相说得不紧不慢，长眸半掩，看人看不清神色。
各臣子面面相觑，皆不敢出声，月相又补了一句：“请陛下公正定夺。”
“这个……”子桑觉凰手心已不自觉渗出汗水。她看向立在身侧的虞佳人，见她神色也相当凝重。正当这局势僵持着，虞佳人突然开口：“陛下。”
这一句引得众人目光皆往她身上去。只见她跪倒在地，螓首微垂：“皇公主殿下如今重伤在身，昏迷不醒，如何能接受此等说法？”
月相长眸微眯：“虞官人，现下不是你该说话的场合吧？”
虞佳人把头垂得更低：“丞相大人，下官当知此非我等卑微之人能说话之地，只是下官乃殿下的导师，若有差错，下官亦有责任。只不过，如今此事真相尚未查出，证据亦无，且殿下亦是受害者之一，若如丞相大人所说的收监彻查，不是太过不公了么？”
不过一介女官，却胆敢公然与月相对峙，皇公主的幕僚果真不同凡响。但堂下不少臣子已额冒冷汗，这剑拔弩张之势，着实让人吃不消啊。
“毫无证据？”半带慵懒的强调，从精雕大门外传来。瞥见来人，子桑觉凰脸色又沉了几分：“毓儿，你今日未如时上朝，如今这般岂不胡闹？”
说话间，子桑毓已走到月相身边。他一身暗紫鎏金袍，长发披肩并未束冠，如此装束并非端正朝服，然他本人却不甚在意，脸上笑意玩味，衬得他苍白妖艳的脸更加魅惑。众臣即刻跪地：“参见毓皇子殿下。”
“起来吧——陛下，儿臣迟来，不过就是为了带来虞官人口中所说的‘证据’罢了，您莫要动怒。”他轻轻抬手，扬声道：“把她带进来吧。”
话音刚落，几名侍卫领着一名小侍女步入殿中。那小侍女身材娇小，长相算得上清秀可人，只是那惶恐的神情让人看着就不欢喜。
子桑觉凰与虞佳人对视一眼，脸色未变，但眉头却微微皱起：“她是……？”
“她是将军夫人的侍女，亦是当晚目击者之一。”子桑毓背着手踱步至小侍女身后，靠在她耳边说话，眼神却是半带挑衅地看向自己母亲：“跪下，然后同陛下说出你当晚所见。”
小侍女被他阴柔的语调吓出了一身冷汗，脚下一软便“扑通”跪倒在地：“奴婢是、是……”
子桑觉凰扬手止住她的话：“直接说到点子上。”
小侍女抬头看着她，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子桑毓蹲下身：“陛下让你直接说当晚之事，毋须说你自己了。”
她咽了咽口水，随即点点头，道：“那晚，夫人请皇公主到府中用膳。膳后两人在府中夜游，一直走到了大夫人的水烟楼中。夫人请殿下到楼上稍息，殿下说想见小少爷，于是夫人便派人去找奶娘把小少爷抱了来。原本两人还有说有笑的，不知为何两人行至走廊时忽然起了争执，殿下也不知怎的突地就把小少爷摔出了栏外。夫人一急，跟着跳下，殿下随即也跳了。三人落入湖中，奴婢等急得团团转，在湖边等了好久，殿下先浮了上来，手里抱着已经脸色青紫的小少爷。殿下的侍女侍卫马上扶起了殿下就走了，撇下小少爷在地上。我们去瞧的时候，小少爷已经没了气。不一会儿，夫人也浮了上来，但已香消玉殒了……”
一说完，她就把脑袋低了下去，眼睛直盯着绯红色的金丝地毯，不敢再抬起来。
朝堂上再次被静默所主导，然这次的静默却更加凝重，带着一种死寂，笼罩了整座大殿。
子桑觉凰脸色已然青了，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夫人与皇公主在水下呆了多久？”
“……约莫半刻钟。”
半刻钟，饶是熟习水性之人亦难保能在水中全身而退，更何况是两女子与一幼儿。因而，夫人与幼儿溺毙是正常之事，然却有人活了。而这摔了孩子，又是在水里唯一能活下来之人，俨然就是蓄意谋害将军夫人与幼儿的凶手。
“陛下，如今可算是有证据把皇公主殿下收监候审了？”月相依然跪在地上，然气势却不输往常。一双带着厉芒的眼睛逼得子桑觉凰不敢直视。
她抿了抿唇，“仅是一人之言，何以作证？皇公主虽为朕侄儿，且为下任皇位继承人，但若她犯事，朕亦不会徇私。依朕之见，等皇公主醒来，再与证人对峙，否则仅凭一面之词，不可定罪。”
子桑毓却不依：“若是殿下还要证人，儿臣这儿还有当晚一十二个侍女侍卫的证词，可宣上殿。”
“毓儿你别胡闹了。”子桑觉凰站起身，脸色冷凝，“朕说了，等皇公主醒来，此事再做定夺，退朝。”
广袖一甩，她领着虞佳人已经消失在幕帘之后。子桑毓笑意不再，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一双凤眼布满阴霾。
“够了，我们走吧。”月相已站起身，服了服衣摆，长跪的一双腿连麻痹都没有，无事人一般大步走出朝堂。只是还没走出去，两人已便被臣子围住：“相爷啊，这事……”
月相拱手，“谢谢诸位关心。本相痛失爱女，定会向陛下讨个说法。”
子桑毓也道：“若是让这样阴狠的女子当上了我朝之皇，后果不堪设想。”
几个臣子点头应声，纷纷相应要讨伐洛湮。几个平日与洛湮交好的臣子一语不发，匆匆正要离去，却被子桑毓拦下：“怎么？急着去哪？”
“下官等还有差事要办，殿下请放行。”他们微微欠身，礼数周到。
子桑毓“哼”了一声，“钟离大人已告老还乡不理朝廷之事，你们这一趟岂不白去？”
当中有几个臣子脸色微变，倒是为首的李大人笑着回道：“毓皇子多虑了，下官等只不过是去张罗秋收宴之事，又怎会去打扰钟离大人呢？殿下不晓得，钟离大人如今含饴弄孙，过得好不惬意，怎会让这些事烦了心？”
“李大人，若真是如此当真是好。只不过，这下……”子桑毓轻轻一笑，阴柔间带了冷意，“不晓得皇公主的干爹还能不能救她了。”
******
下了朝之后，虞佳人匆匆赶往洛湮的凤庭宫。整座宫殿忙成一团，禄宇领着侍卫加强戒备巡逻，出入皆要彻查身份；坠儿忙进忙出，张罗着洛湮的食物，只不过多是热腾腾地捧过去，冷冰冰地捧出来。而一直呆在洛湮身边的花锦，脸色并不太好。
虞佳人并不清楚昨晚之事，今日上朝之间大约了解了下，只是没想到月相与子桑毓来势汹汹，像是已做好了万全准备。她只好再来了解情况，否则洛湮真得身陷囹圄。
“坠儿，如何？”虞佳人把坠儿拉到一边，“今日朝上，月相同子桑毓招来侍女说出昨晚所见一切，我怕……”
坠儿心下一惊：“她怎么说？”
虞佳人大略把侍女所说的重复了一次，坠儿听完后皱紧眉头：“怎么？她说是我们把殿下带走的？”
“是啊……”
“不对啊，昨晚把殿下救上来的是将军，是将军把殿下送回宫中的！她怎么会没说？！”坠儿一下子急了，“这下惨了，若这是月相连同南宫将军的圈套，那咱们这次可就栽大了！”
虞佳人疑惑道：“怎么说？”
“昨晚南宫将军同殿下呆在沐雪楼里整整一夜啊，孤男寡女的，要是……但此事不能说出去啊，也不能同殿下说，殿下她如今时好时坏，我怕她……”
“怕什么？”清冷的声音带着病中的虚浮，花锦扶着洛湮从寝房里走了出来。前者脸色有些不自然，后者则平静无波。
“说啊，怕我知道什么？”洛湮看着坠儿，字字逼人。
“我……”坠儿垂下头，不敢搭腔。洛湮转向虞佳人：“那先生你说。”
“是……”虞佳人思绪转了又转，最终还是开了口：“今日月相同子桑毓领着将军夫人的侍女上朝，说殿下害死了将军夫人与小少爷，只是证词之中并未提及将军送你回宫之时，我等是怕将军也有参与到其中……”
洛湮脸色变了又变，自己也说不出心里是怎般感受。几人的眼神都集中于她身上，却谁也不敢说话，一时静默了下来。她闭了闭眼，“送我回去休息吧。”
几人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花锦扶着她转身进了寝房。坠儿同虞佳人对视一眼，交换了心思，正要退下，却见花锦脸色凝重地走了出来。
她轻轻掩上门后，叹了一声：“殿下说要见将军，让我们想个法子让他进宫来。”
这等风头火势，她居然要见将军？虞佳人瞪大眼：“殿下不是疯了吧？”
花锦摇摇头：“她很坚持。她的执拗，你们是懂的，想个法子吧，否则我怕她激动起来，伤会恶化。”
“可是我怕将军这一来只会引来更多流言蜚语，而且我在早朝上说的是殿下还是昏迷未醒的……”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了。”坠儿看向在一旁巡逻的禄宇，道，“让禄宇今夜秘密把将军带来一趟吧。”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四三 朝上堂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