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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我叫许攸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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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蓁已经不记得多久没进过爸爸书房了。
当她还是个粘人的小姑娘时,对爸爸的书房有一种特别的依恋,那个时候,她很喜欢在爸爸工作的时候溜进书房,然后像只树袋熊般亲昵地趴在他的肩头,就算他不陪自己玩,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在灯下翻阅文件或者奋笔疾书,心里都觉得宁静而满足。
可后来慢慢长大,便觉得那书房太过沉闷了,于是渐渐疏远了,而她并没有发现,疏远了书房的自己也和爸爸的心越来越远了。
只是那么多年过去,这间书房依然保持着她小时候的样子,却莫名地让她感到陌生。
而此时那个端坐在书桌前的男人,也早已不再年轻。
看着那双泛着红丝的眼睛朝自己投来一种近乎审视的目光,安蓁忽然觉得有点儿紧张,她一边拉开书桌前的椅子一边轻声问道:“爸爸,找我什么事?”
安世敏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压抑住心底的情绪之后才缓声开口道:“听说今天你带着那个男孩去了公司?”
听安世敏用“那个男孩”来称呼攸攸,安蓁就已经敏感地察觉出他隐藏在平静面容下的不悦,不过她还是坦然地点头承认了,而且没有做多余的解释。
那神情看起来似乎并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不妥。
这让安世敏的脸色又难看几分,连带着说话的口气也跟着犀利起来:“蓁蓁,你年纪也不小了,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先考虑影响和后果,不要总是随心所欲、任性而为。”
不过带着攸攸去了趟办公室而已,需要这么上纲上线吗?
安蓁不由地撅起嘴,理直气壮地反驳道:“爸爸,我只是带着攸攸去了办公室而已。”
却没想到她这毫无所谓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安世敏,他的脸色猛地一沉,张开嘴就责骂起来: “这还不够吗?带一个不相干的男人去公司,还关在办公室里一起...”似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他疾风暴雨般的声音猛地一滞,随后又很快接上了,“卿卿我我!”
“卿卿我我?”安蓁突然觉得好笑,“爸爸,攸攸他只是个孩子,我怎么会和他卿卿我我?”
“孩子?可谁知道他是个孩子?再说他就算是个孩子,你和他那么亲密,合适吗?”安世敏紧紧地盯着安蓁的眼睛,那稍显浑浊的眼神里分明还有没有说出口的责备。
安蓁瞬间就明白了。
——刚刚敲自己房门的时候,他一定听到了什么,也误会了什么。
可她无从解释。
因为无论怎样解释,他都会觉得她在掩饰。
于是她默默地低下了头。
可安世敏知道,她低下头并不是因为被自己说服了,而是...
不屑和自己争辩罢了。
这样的认知,就像一阵忽然而起的烈风,将他心底的怒火吹得越发旺盛了,他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冲着低头敛目的女儿大声吼起来:“你知不知道公司里都在传些什么难听的话?你这样做,有没有考虑过一泓的感受?整个集团上下,谁不知道他是我安世敏的准女婿,可你倒好,突然带着个年轻男人去公司,不是打我的脸、打一泓的脸吗?以后你让他如何在集团里自处?”
顷刻间,仿佛将内心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了安蓁身上,安世敏的心底顿时觉得一阵畅快。
安蓁却被安世敏这场猝不及防的怒骂给整蒙了。
她一时想不明白,向来对自己百依百顺的爸爸,怎么突然间就朝自己发起火来,而原因,仅仅是因为...
她和攸攸过于亲密?
他不是不知道攸攸的情况,也十分清楚自己逾越男女之间的界限和他同吃同睡是因为什么。
可爸爸之前明明那么宽容开明,为什么今晚又为这件事大为光火?
就在安蓁为安世敏反复无常的态度感到气忿的时候,安世敏终于找回了一些理智,也终于意识到,自己今晚这场怒火的源头,其实大部分来自于生意场上的失意。
今晚他参加了一场由市政府举办的知名企业家联谊会,却没想到遇上了五年前那个从维诺偷走核心技术后自立门户的小人,曾经那个覥着脸求自己给他一条活路的老东西如今竟然成了市领导的座上宾,不仅厚着脸皮侃侃而谈自己的成功经验,甚至还话里话外地影射维诺如今堪忧的现状!
那一副小人得志的恶心嘴脸简直让他怒火中烧!
可他不仅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还将这场怒火转嫁到了女儿身上!
这个他最爱的人,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亲人,竟然成了他情绪宣泄的垃圾桶!
安世敏望着坐在自己面前,虽然闷不吭声可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倔强和不服气的女儿,后悔如浪潮般涌上心头。
他有多久没有这样疾言厉色地教训过她了?
而今天,又为何要这样痛骂于她?
仅仅是因为...她带着一个年轻男人去上班?
这种做法固然不妥,却也没有不妥到要经受这番痛骂的程度!
再说了,就算集团上下那些流窜的风言风语让颜一泓难堪,可他要是连这点宽容之心都没有,又凭什么娶自己的女儿!
想到这里,安世敏忽然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全身的火气一下子就被抽了个干净,等再次开口时,他的语气已经软了下来,还带着些许愧疚:“蓁蓁,我知道你对那个孩子有愧,可你现在代表的不仅仅是你自己,特别是在公司这样敏感的公众场合,稍不留神就会落人口舌,而受到伤害的除了你,还有一泓...”
一泓一泓,在爸爸心里,是不是觉得颜一泓比我还重要?
骤然间从心底冲到唇边的话,到底还是被咽了回去。
不就是不带攸攸去公司吗?那她也不去不就好了!
安蓁忍住心头像滚水般沸腾的怒意,蹭地一下站起身来,硬邦邦地回了一句:“知道了,我保证以后绝不会让爸爸丢脸。”
说完看也没看安世敏一眼,就这样头也不回地大步出了书房。
随着房门发出一声不轻不重地“砰”声,安世敏再也撑不住,肩膀蓦地垮下去,整个人颓然地倒进宽大的皮椅里,浓重的疲乏杂夹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心痛从内心深处涌上来,让他突然间有种呼吸困难的感觉。
而安蓁挟着火气一路跑到楼上,径直推开房门,从衣帽间里拉出行李箱,风卷残云般从衣柜里抱出一沓衣服扔进去,可衣服实在太多,箱子盖不上,于是只好蹲在地上,将箱子里堆成小山一样的衣服尽量摊平了,可她心头存着火气,面对那些价值不菲的衣服竟然一点都温柔不起来。
而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躺在床上装睡的攸攸吓了一大跳,他先是坐起身来不明所以地看着安蓁忙活,然后发现被装进行李箱里的大半都是自己的衣服,于是立刻跳下床,一个大步窜到安蓁面前,急急忙忙地说道:“姐姐,你别生攸攸的气,攸攸保证,以后再也不玩姐姐的手机了,所以姐姐不要赶攸攸走,好不好?”
他这一连串的话说得又急又含糊,还带着明显的鼻音。
安蓁蓦地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来,看到那个居高临下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正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黑发,面色紧绷地垂眼望着自己,而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里,满是惶恐。
霎那间她的心就软成了一滩水。
她很想告诉他自己并不是要赶他走,而是想带他一起走。
可嘴唇张合间,被怒意冲昏的头脑突然间就恢复了冷静。
她想,如果自己真的带他走了,又怎么样呢?
难道离开了这个家,她就不是安世敏的女儿了吗?就不用为了维诺集团和颜一泓结婚了吗?
离开了这个家,一切都不会改变,除了,让父女之间的嫌隙更深罢了。
想通了这一点,全身上下都被火气撑爆了的安蓁顿时觉得全身像脱了力一般,又累又乏。
她撑着膝盖缓缓站起身来,冲着攸攸安抚一笑:“不关攸攸的事,别担心。”她说着就将脚下的行李箱踢到一旁,然后从衣帽间里抱出一条夏凉被,一边铺床一边冲着愣在原地的攸攸说道:“快睡吧!”
攸攸似信非信地望着她,她却已经躺下了。
而他也发现,她身上盖着的那条被子,并不是他盖的那一条。
虽然不用被赶走,可心底,到底还是残留着几分失落,还有...
后怕。
因此攸攸不敢造次,只是无精打采地回到床上,乖乖地钻进自己的被子里,下一秒,就听“啪”地一声,头顶的暖黄色吊灯一暗,眼前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他下意识地往安蓁身旁挪了挪,小声嗫喏道:“姐姐,我害怕。”
“别怕,姐姐在。”安蓁侧过身子,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顺势就搂住安蓁的胳膊,乖巧地“嗯”了一声。
“晚安。”她伸手抚了抚他柔软的发,声音听来更像是一声叹息。
很快,就听他清浅又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安蓁却久久无法入眠,她睁着干涩的眼睛,望着从窗帘缝隙间透进来的微弱光线,陷入了沉思。
——如果不能带攸攸去公司,还能让他去哪里?
他只有五岁,很多事情还无法自理,所以不能让他一个人留在家里。
而这个年纪的小孩,都已经在幼儿园里和小伙伴们一起快乐成长了,所以,如果真的要对他负责的话,就应该把他送到幼儿园里去,接受和同龄人一样的教育。
可攸攸,愿意去吗?
而又有哪个幼儿园,愿意接受这样与众不同的孩子?
仿佛走进了一条死胡同,安蓁一时半会想不出安置攸攸的好去处。
良久,她轻轻地翻了个身。
可身后那个她以为已经睡着了的人,突然发出了一道低哑的声音:“许攸然。”
“嗯?”迷迷糊糊间,安蓁并没有听明白,于是微微侧过脑袋问了一声。
然后,在一室寂静中,她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道暗哑却清晰的声音,“我叫,许攸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