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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花间总是余一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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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江湖人,生在江湖中,长在江湖中。
我的爹是华山掌门,师兄弟皆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少侠。虽说我自小从没认真练过一天武,可凭借这满门江湖豪客的好家世,每每走江湖时与旁人见礼,也总是能得一声司马女侠巾帼不让须眉。
我生的并不如何美,性子也并不是男子都喜爱的柔婉殷勤。连自小钦慕的大师兄都娶了旁人,一朵桃花还没开就败了个彻底。
这般蹉跎到十八九岁,忽然就有人告诉我他对我因爱生恨了,也是可笑可叹。
就因为我的大大咧咧,伤了华城的心,他苦练武艺在江湖上出头争锋,最后居然带人攻上华山,而在华山之前,几大门派都被他攻破了。我实在不愿意将血洗这个词用在华城和华山派之间,我并没有亲眼看见那个场景,宁愿相信一切都是我的误会。
可是什么误会可以解释他把我捉起来,关在黄金笼里?
三尺许高的笼子,只够我蜷缩在里面。我出神地望着黄金笼上的雕花,真是漂亮,是华城最喜欢的郁金香,金灿灿的黄郁金香,仿佛都能闻到香气。
“华城……”
“今夜送归灯火冷,司马小姐喊我,有事?”
“没事。”
华城微微撇过脸,那是一张艳丽的脸,同时也是一张陌生的脸。
连日的马车晃得我头晕想吐,但面对这样的华城,我什么抱怨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放我出去,好吗?”我尽量用一种轻松的口吻和他商量,就好像以前无数次拜托他帮我翻墙、罚抄、偷杏果……就好像一切还没变过。
“小池疏影弄寒沙,这么天真的话,我以后不想再听到。”
华城亲手给黄金笼挂上锁,齿轮咬合的声音简直像咬在我肉里,令我不寒而栗。
“你……可千万千万别把钥匙弄丢。”
“此水几时休,放心,我一定时时随身带着。倒是司马小姐,还在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我掌心按着笼子上的花纹,喃喃道,“怎么能是小事?万一丢哪里了,我不就得永远关在这里了,那可不行。”
“从今日日增幽兴,不在这里,你又想要在哪里?”
我心中一痛,华山……已经不存在了。爹娘也不知道逃出去没有,大师兄,真的死了?
一切都陌生而又可怕,像个醒不过来的噩梦。
我抱着膝盖,寒意一阵一阵地涌上来,等到我止住眼泪,华城已经不在了。
我拔下头上的簪子,在地上刻了一划,这是我被关在这里的第一天。
三日以后,华城再度过来看我,他的脸上依然描画着鲜妍的妆容,衣着华美,像是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我缩在笼子里,微微睁开眼睛,看着他的鞋子。
“放我出去……”
“尽卷黄昏雨,为什么不吃饭?”他的声音很低沉,是他生气的时候才会有的声音。
我转了转头,“华城,求你……”
“孤负当年林下意,司马小姐,你对我耍这些小聪明,以为有用?”
我眼中含泪,“我哪里对不起你,你非要我的命?”
“人间空唱雨淋铃,我要你的命,又有什么用?”
不要我的命,为什么要大师兄的命,为什么要爹娘的命,为什么要杀他们?为什么?!我猛地扑到笼子边上,伸手去抓他,他被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一片衣角擦着我的手落下,我胡乱挥舞一气,什么都没有抓到。
眼前一阵黑暗,我竭力睁大眼睛,眼泪涌了出来。三天水米未进已经让我的体力到了极限,我感觉四面八方都有什么挤压过来,太辛苦,太累……我晕了过去。
等到再度醒过来的时候,我还是在黄金笼里,但是已经被打理过,也被人喂过饭。周围黑黝黝的,一个人都没有,我缓缓活动着手脚,从舌头底下吐出了一把小钥匙。
但是当我迫不及待地把钥匙塞进锁孔里的时候,锁没有开。
从无尽的黑暗中,清晰地传来一声冷笑,我汗毛倒竖,“谁!”
“衣上旧痕馀苦泪,是我。”
从一片浓黑中,缓缓步出一个周身绮罗的男子。
我看了看钥匙,又看了看华城。
这把钥匙是在我装昏迷的时候,趁机从来抱我的华城身上摸来的,可这钥匙根本就是假的。
“你知道,你早就知道?”
“人生苦多欢乐少,我知道,又如何?”
他这次脸上没有上妆,一张素净的脸浮凸在黑暗中,就像地狱一样可怕。
这样的事情反复多次上演之后,我对出逃这件事情灰了心。
笼子住久了,手脚都开始溃烂。我到底是那个不学无术的司马丽苏,经络不宽血气不旺,倒也有好处,起码死得快些。
一开始我还祈求华城能够顾念旧情,可是时日久了我也就想清楚了,他只怕是恨着我,恨着我们所有人的吧。如此,何来的旧情?
没有希望,从来就没有过希望,就不应该怀抱什么希望。
其实这是梦吧,一个噩梦,醒了以后我还在华山,爹娘还在教训不听话的徒弟,大师兄和小师妹在弹琴唱和。华城呢,一定是在练剑,他是那么单纯努力的人,我怎么可以把他梦得那么坏?
是的,这一定是梦。
华山派怎么可能不在了?爹娘怎么可能会出事?大师兄和小师妹还没有孩子呢,我居然因为一点点陈年旧怨就在梦里咒大师兄死,真是太不应该了。
不就因为华城一直喜欢唠叨,喜欢管自己吗?我怎么可以就把他想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呢?我真应该检讨一下自己。
可是这梦怎么那么长?再睡下去,就来不及赶上吃娘蒸的甜糕了。
簪子一直以来用来刻划痕,已经磨得十分尖锐。我满意地用手试了试,心里想着睡醒了以后要吃上一蒸笼的糕点,还要去臭骂华城一顿,谁让他在梦里这么欺负自己?
我哼着歌,用力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
华城试了三次,才用颤抖的手打开锁。
少女恬静地靠在笼子边上,甚至还在微笑,但是已经僵冷了。
他抱着司马丽苏,慢慢坐倒在满地的鲜血中。
“师姐,就是死了,你也是我的。”
他嘴角弯起,眼里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