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穿越者》张祢

73、十四章

　　“元钰拜见舅父、舅母。”
　　洛川拱手长揖，继而屈膝下跪，待磕完第一个头，保持着跪姿直起上身，复又叩首，再叩首，比一拜一叩的常礼更添几分礼敬隆重。
　　这一拜三叩之礼不常用，多用于初见长辈、拜德、拜尊、拜师、拜寿、拜谢等场合，洛川有此一举，想来也知是为了苏合之事向两人致歉。
　　“起来吧。”
　　苏府现任家主，时任兵部尚书的苏明楠叹了一声，眉目间略有遗憾，却未见丝毫怒容。
　　他看着洛川同苏氏有七八分相似的模样，不觉面露怅惘。
　　恍惚又回到了少年时的苏府，为了逃避苏太傅的经义教学，他躲在苏氏院里半人深的花圃中舞刀弄剑，清雅通润的苏氏在窗边作画，时而眼含笑意的瞧他一眼，唇角勾起极浅淡暖人的弧度，复又执起朱笔。
　　当时他尚且不满十五，苏氏却已是举国知名的美人，自及笄之后，前来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几乎要将苏府的门槛踏破。
　　而这一切不过源自于他的少年意气——领了几个自命风流，又贯会吟两句酸诗的人来了府上，又好巧不巧，正好碰见了未用幕离遮面的苏氏，苏氏之名便以野火燎过原野之势蔓延开去。
　　权贵家的女子顶顶重要的是名声，才德美貌，俱是锦上添花之物，没有也无妨，唯一打紧的便是风头太劲，难免给旁人留下太过不良于室的印象，于妇德有亏。
　　虽然苏氏从未因此事同他计较，但苏明楠曾无数次的想，苏氏直到二十来岁才成亲到底是不是他的罪过？若非如此，苏氏怎会嫁入永宁侯府，又怎会常年呆在别院，以至香消玉殒，也不曾踏入晋城半步。
　　苏明楠对苏氏有愧，自不会因为苏合的事情对洛川生出嫌隙，左右那些亲上加亲的话也只有他们几个人知晓，并未生出旁的风波，苏合如今也定了亲事，着实没有上纲上线的必要。
　　他的手掠过腰间，取下一串小金叶，又从中择出一把小金刀，他道：“这金叶是我当年偷偷跑去从军时阿姐给我的，我拿到当铺中换了银两，后来挣了官职，赎回了一部分，又将其中有损毁的熔成了这把小金刀，你从军时……”
　　他顿了顿，似是想到了苏府别院遭难，洛川走投无路，被逼入军营的事情，唇角逸出一丝苦笑，接着说：“你从军时，舅父未曾送你什么，甚至连话也没说上一句，这东西，就当是舅父补给你的，留着当个念想吧。”
　　“谢过舅父。”洛川俯身接过，随手挂在了自己腰间。
　　苏明楠满意的点点头，又道：“怎么不见二娘过来？”
　　洛川讶然，他是收到请帖才来的，不知苏明楠怎么还反过来问他？
　　正欲开口，忽见站在下首的苏承朝他挤眉弄眼，他焉有不明，到嘴的话立刻变了个味道，“二妹刚回府，许多事情还未安置妥当，待她空余了，我再带她来向舅父舅母请安。”
　　“二娘的年岁也大了。”苏明楠摸着下颌处新长出来的胡茬喃喃自语。
　　洛川瞬间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语，左不过又是婚事那茬，推脱道：“二妹是清昼大师的侍徒，现下虽是回府了，也不知何时又会随大师离去，多留几年也不打紧。”
　　“话不是如此说的。”苏明楠不赞同的摇了摇头，“女子还是早些嫁人才好，二娘若嫁了人，想来清昼大师也不会强人所难，另寻个侍徒便是。”
　　洛川不知如何辩驳，为难道：“这样……不太妥当吧。”
　　“有何不妥？”武将出身的苏明楠快人快语，“你是儿郎，晚个一两年无事，二娘是女子，总得在二十岁之前嫁出去才好。侯府中可是有章程了？你父亲怎么说？他要是没主意，我少不得要去同他说道几句。原就是个不会做丈夫的，如今却是连父亲也不会做了……”
　　“你少说两句。”见他越说越不成体统，苏夫人低声提醒，“当着孩子的面，胡言乱语什么……”
　　“本来就是。”苏明楠底气不足地辩驳，到底没有继续往下说。
　　他在脑海中对自己的三个儿子好生挑拣了一番。
　　苏承不够稳妥，苏转年岁还小，只余比洛宁安大了五岁的苏起看着合适，可这儿子自从恩怀寺做了佛童回来，就清心寡欲得紧，房里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偏他又是个极有主见、说一不二的性子，苏明楠心中没底。
　　因着苏氏的缘故，苏明楠存了一分要补偿洛宁安的意思，不愿她嫁人前遭人碎语，嫁人后在婆家受气，左思右想，自觉还是娶回自己府上才好，复又看了眼光风霁月的苏起，决心找个机会探探他的口风。
　　“父亲，”见苏明楠没了要说话的意思，苏承开口，“我和钰郎许久未见，我带他去院中走走？”
　　洛川心知他叫自己前来的重头戏要来了，并未出声反对。
　　“去吧。”苏夫人应道，看了眼不知心神跑到何处去的苏明楠，素手拂过乌黑的发髻，发钗随着她的动作发出一声脆响。
　　此事，她亦是知情人。
　　走出房门，向来多话的苏承再不同洛川单独说一句话，只顾闷头带路，将洛川生拉硬拽至一处四下开阔的临溪凉亭，同守在该处的小厮打了个手势，俄而，自林木间走出一个穿着素纱襦裙的女子。
　　“你们聊。”
　　苏承话中说的是“你们”，却只看了眼那女子，洛川知道他心有不忿，垂首笑笑，并不多言，再将目光投向那女子，只觉嗓子干哑，涩然道：“小……小妹。”
　　“钰表哥。”苏合施然福身。
　　她生得明眸皓齿，巴掌大的小脸上五官极是灵秀，眸中似有盈盈春水流动，脉脉含情，偶尔睫毛轻颤着偷看洛川一眼，似有千言万语将要倾诉，樱花色的嘴张了张，却是没发出半点声息。
　　两人沉默着，苏合将丝巾在自己的指尖缠了又缠，洛川被她的动作吸引，忽见袖口露出的一截雪白皓腕，欺霜赛雪的细腻肌肤，让洛川瞬间想起记忆中白兔模样的糕点，和蹑手蹑手来送糕点的人。
　　他叹了口气，不论如何，都是自己抢了她情郎的壳子，何必自持等她先开口呢？
　　“我……”
　　“钰表哥……”
　　两人同时开口，继而同时沉默。
　　刚打破的僵局在一瞬间又恢复了原状。
　　只是这次，苏合没有让洛川久等。
　　“钰表哥。”她轻轻的唤，面上多了几分赧然，侧过头去，躲避洛川的目光，“……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但若不当面问问，总有些于心不安……”
　　看出她的底气不足，洛川续道：“你问吧。”
　　苏合深吸了一口气，抬头与洛川对视，“我只有一个问题，钰表哥是不是不愿意娶我？”
　　洛川默然，两手握拳至于身侧，他纵然能说出千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自己体面些，但他终究没有这样做，千言万语只化作一个字，“是。”
　　苏和身形一晃，似喜似悲的一笑，“小妹知道了。”说完，施然行礼，转身离去，只步伐比来时快上许多。
　　洛川没再多说一句安慰的话语，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同苏家的三个儿郎目光相接。
　　苏起神情淡淡，转身便走，苏转叹了口气，亦无多言，倒是苏承，他脾气最直，同洛川关系最好，气势汹汹地冲入亭中，一脸凶相的挥舞着拳头，厉声质问：“我家小妹到底哪里不好，要这般受你折辱！”
　　“是我不好。”
　　洛川无从辩驳，这幅任打任骂的模样落在苏承眼中让他更是气恼，抬手就揍了洛川一拳，疾言厉色道：“你知不知道，苏府别院出事的时候，小妹以为你死了，她说要为你……”
　　“二哥！”苏转连忙上前拦住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二哥，多说无益，小妹已经定亲了，今日……不过是想要个答案罢了。”
　　苏承焉有不明，不过心下气不过，又见不得洛川全然不知情的模样，被苏转一拦，也恢复了几分理智，面色不善的拂袖而去。
　　随后，苏明楠遣人来留洛川吃饭，洛川推辞了几句，苏夫人心知肚明，也不强留。
　　及至出了苏府，洛川仰天长叹，此番回城不过两三日，却好似过了许多时日般俗事缠身，不得安生。
　　“洛公子，请上马车。”
　　被仆从唤了一声，洛川这才将目光落在苏府门前的马车上。
　　待看见清源徐家的流水印记，不觉露出个笑模样，迈步登车，随手关上车门，借着马车起步时的惯性扑向徐徜，轻轻抱住了他，依靠在他的肩头。
　　“怎么了？”徐徜有些担心，捋了捋他额间的碎发。
　　“只是突然觉得有些累。”洛川安抚性的笑了笑，闭目养神片刻，忽道，“我若要娶亲怎么办？”
　　徐徜默然，闷闷道：“我没细想过。”
　　洛川知道，只要留在这里，不论是侯府长辈还是当今圣上都能随意主宰他的人生，他们占着大义的名头，他无从反抗，甚至可说，顺势而为再暗度陈仓才是上策。
　　但他并不愿意如此，他想，徐徜心底亦不愿意如此。
　　“我若在外置办一处宅院，你可来与我同住？”
　　徐徜微怔，不知洛川为何突有此想，但这并不影响他回答，“自来与你同住。”
　　“好。”
　　洛川轻声一笑，揽住他的脖颈，狠狠地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