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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 03 ...

  •   茵格很庆幸他被人救了,但是烦恼接踵而来——在他伤好些之后提出离开时,他发现他的盔甲、马匹和武器早都被这家的主人收起来了。他起初觉得难以理解,不过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端倪,但这不仅无益于问题的解决,反而还更让他的苦恼加深了十分。
      “莱娅娜,”他在有一天下午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得莱娅娜金红的头发仿佛一团炉火的时候,开口对她说,“我是不可能留在这里的。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吧,我真的应该走了。”
      “为什么?”年轻的姑娘双手捧着一碗晶莹剔透的紫葡萄,神情中充满了一种天真的固执,“在这里养伤你过得不舒服吗?我照顾你不够细致入微吗?”
      “不是这个意思,我很感激你,”茵格说,“但我在圣殿骑士团服役,无故离团太久要被处罚的,我得赶快回去才行。”
      “可以啊,”莱娅娜点点头,“如果你答应让我做你妻子的话,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去。婚礼什么的都不重要,只要你口头答应一句,我就跟你去任何地方。”
      “……”茵格在她面前努力维持着微笑。这就是他目前遇到的最大的难题——这个先前被他错认成牧师的少女似乎出于不知道什么原因喜欢上了他,而且一来就势不可挡,非要嫁给他不可,无论他给出什么解释似乎都无法撼动她的执念。
      “圣殿骑士团隶属于教廷,也算侍奉神的人,不能娶妻。”茵格心一横开始胡说。反正,他自我安慰地想,绝大多数进了骑士团的人都没当过什么著名爱情故事的主角,她应该也不会去仔细考证真假吧?
      然而莱娅娜飞快地接道:“是吗?但我记得,上上一任圣殿骑士团长是这一任团长的祖父?”
      ……确实有这么回事,茵格揉了揉额角,罗兰德斯,唯一一位家里出过同行的圣殿骑士团长,他竟然给忘了。
      于是他端正神情,望向莱娅娜的眼睛,又说:“好吧,其实没有这样的规定。但是我曾经答应过别人不结婚生子,不把我的生命奉献给除了骑士团以外的其它地方。我说这话的时候许多人都看着,替我做见证的正是你刚刚提到的那位团长。我发了誓,不能毁约,对不起。”
      莱娅娜从他的眼神里知道他这次是说真的,便也陷入了沉默。她的视线从茵格脸上收回来,落向了地面,思索了一会儿重又抬起头,笑道:“那你留在我身边就好了啊。你受了那么重的伤,如果不回去,他们大概会以为你死了吧?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无拘无束地永远在一起了,虽然你可能再也没法见到你那些朋友,但我保证会让你过得很幸福的。”她好像为自己的这个主意感到很满意,重新笑逐颜开。茵格看着她高兴的表情,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没法通过说服她的方式要回自己的东西进而离开,这不禁让他感到了些许的焦躁。

      算算日子,比武已经结束了一个星期了,跟莱娅娜的交涉毫无进展,也没法从她的父母和妹妹们嘴里套出来她把东西‖藏在哪儿。马厩的钥匙在阿丽莎手上,她也不答应把茵格的马还给他。如果他直接抛下东西离开,没有水和干粮也支撑不了多久,更别提在缺少防身武器的情况下在旷野里过夜是多么危险。茵格是真的觉得自己有点走投无路了。
      他觉得自己把莱娅娜的心态看得很清楚,知道她并不一定是有多么愿意嫁给他,更有可能是她除了“和心爱的人结婚”以外并不知道还有什么其它的表达爱慕的选择。而她对他产生的这种热情而又突然的爱慕,也未必有多么牢固的根基,在茵格看来更像是单纯的少女在热情的驱使下误把偶然产生的那么一丝欣赏之情当成了一见钟情命中注定,接下来便是顺理成章的二见倾心、以身相许——如同那些舞台和传说故事里的戏码,男女主人公在某个花前月下相顾一笑,就能永远相爱白头偕老。
      她只是太天真又太热情了,以至于根本不清楚自己面前的人是谁,就想着要把无处安放的满腔热血交给他——谁少年时代没有过这样的时候呢?这么一想他又对她生‖不‖起来什么气,只希望能把道理跟她说明白,让她的热情消上一消,好让自己能顺利离开,也不至于太伤害她。
      可是,莱娅娜耐心地听完了他的话,所做出的全部回应就只有从碗里拿出一颗葡萄递到他嘴边,笑眯眯地问:“尝尝吗,茵格大人?”
      茵格用手接过来,感觉他真的是没什么办法了。
      ※

      之后他决定放弃说服莱娅娜,挑个合适的时机自己离开。那套盔甲肯定是带不走了,或许可以以后从长计议;但必须要找到的是武器和干粮。思来想去,他最后无奈地发现,如果不采用任何违背他原则的手法,比如偷窃,他几乎没有可能取得他需要的东西全身而退。莱娅娜的父母一心希望女儿能把这个年轻人留下来,也不会帮他什么。这个认识让他感觉相当抗拒,于是他决定再等等,寻找其它办法。
      第二天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下起了雨,不一会儿就势如瓢泼。莱娅娜、阿丽莎跟她们的父母匆忙地把牲畜赶进圈里、把狗关好、把干草收拾到不会被淋湿的地方。茵格还再自然不过地去搭了把手,忙完这一切后他才看到莱娅娜妈妈赞许的神色,有些懊悔地意识到这么一来他们估计更不愿意自己离开了。
      莱娅娜的三妹卡拉在大人们出去忙的时候负责做了全家人的晚饭,当五个人湿淋淋地从外头回来时,她刚好把晚餐端上桌。热气腾腾的汤和松软的面包很好地抚‖慰了淋了一身雨的人们,茵格和莱娅娜的家人们刚坐下准备吃饭,就听见门口响起了敲门的声音。莱娅娜立刻想站起来,不过茵格以自己坐得离门比较近为由起身替她去了。应该是赶路的人想要避雨吧,这么想着他打开了门,然后愣住了。

      那位旅客披着黑色的斗篷,水珠滑落下来快速地在脚下汇聚成一滩。她摘下斗篷的帽子,略微抬起头看着茵格,脸上黑色的妖纹十分醒目:
      “能让我进去避避雨吗?”

      维罗妮卡进来以后,气氛一下子变得非常诡异。原本莱娅娜家的晚饭是一派和乐融融的,结果现在大家面面相觑,连话都不怎么说了。莱娅娜最小的妹妹一看见维罗妮卡冷峻的脸,就往身旁的母亲身后蹭了蹭。维罗妮卡把这些都看在眼里,也懒得解释什么,她只说自己在赶路要去找一个朋友,不料途中碰上了大雨,请求暂时借个屋檐避一避。卡拉想去厨房再拿些东西来给她,但她说自己带了干粮。
      茵格看到维罗妮卡出现在这里,还带了狗,就知道她多半是来找自己的。但是从她进屋以来没跟他说过一句话,连视线扫过他时也是一派漠然,仿佛不认识他一般。茵格还没摸清她的打算,也不好贸然挑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晚饭之后雨还是没有停的意思,维罗妮卡就询问莱娅娜的父母自己可不可以借宿一晚。农场主夫妻为难地表示没有空房间了,维罗妮卡正想说自己可以在客厅或者厨房凑合一宿,就被莱娅娜打断了:
      “你可以住在我房间里,”她提议道,随后又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我的床太小了,你可能要打地铺,没问题吗?”
      维罗妮卡点了点头:“没问题。谢谢。”

      到了晚上,维罗妮卡就在莱娅娜的房间里找了块不碍事的地方把床铺上,之后开始脱白天的衣服。莱娅娜就在房间里,不过她似乎也不怎么介意她的眼光——反正这一晚上过去之后,她和这小姑娘就再也没关系了。晚上的时候她抽空问了问茵格是怎么回事,两个人三言两语就交换完了信息,维罗妮卡当然嘲笑了一句你也有今天,不过另一边也告诉他今天夜里就离开这儿,两个人一起。
      脱不开身?错觉,只是你不好意思当恶人罢了,她心想。
      “你的身上都没什么伤疤吗?那你一定是个很厉害的战士吧。”莱娅娜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把维罗妮卡的思绪拽了回来。
      维罗妮卡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似乎觉得这话题开始得太突兀,但莱娅娜浑然不觉,接着说:“茵格大人就是因为受了很重的伤才会被我们救回来的,他那么厉害,当时还差点就死了。”
      维罗妮卡心下一动,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到:“哦?这是怎么回事?”
      莱娅娜一提到茵格就立刻充满了热情,没一会儿就把来龙去脉全跟她说了。维罗妮卡从她的话里听出来茵格就是红盔无疑,不由得一边感到有些愧疚,一边更加疑惑他这么做的原因还有那女士信物的事。等晚上离开的时候问问他吧,她这么想着,吹熄了蜡烛,顺着莱娅娜的话题聊了下去,直到屋里只剩下那年轻姑娘浅浅的呼吸声,以及月光下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的影子。

      第二天早上,莱娅娜醒来以后发现那个黑衣服的女人已经离开了,想必是急着赶路。她回想起昨晚跟她谈话的情形,觉得对方也是个有意思的人,虽然给人第一感觉很冷淡又很凶,可是竟然意外地很会聊天,既能让她兴致勃勃地说下去,又能让她在说累了以后放心地倒头就睡。如果她能多留几天也不错,不过——莱娅娜转念又一想——她一离开,这里就又只剩下茵格大人跟自己了。这么想让她顿时又觉得很高兴,哼着小曲儿脚步轻快地到客厅去了。
      但是在客厅里,她却发现桌边只有父母和妹妹们,阿丽莎在厨房忙,而房间里并没有茵格的影子。
      “那位大人还没起床吗?”她半开玩笑似的问道。
      可是她的父亲却面色不善地回答:“他昨天夜里的时候离开了。”想起夜深人静时伸到自己和妻子脖子边的长刀,以及烛火摇曳中女人诡谲的面容,脸色更加阴沉了几分。
      她的母亲叹了口气,说:“他的房间里留了一封信给你,我没有拆,你自己去看看吧。”
      莱娅娜并不知道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这个消息对她来说太突然了,闻言她便立刻起身离开餐桌奔茵格原先住的房间去。房间里整整齐齐,像没有人来过一样,只在枕头上摆了不大的一张纸。莱娅娜把折起来的纸打开,几枚金币从里头掉出来,她也没管,只是抓‖住那封信一个字也不放过地读了起来。
      茵格的字她不能全看懂,有些词她也不认识,但她能明白大意:他说很感激她连日来的照顾,因为走得匆忙,只能把身上仅有的这么一点钱留给她聊表谢意,改日再来登门道谢;除此之外,就再没别的了。莱娅娜看着散落在床上的金币,大概有八‖九枚,她们全家一年的收入也就差不多值几十枚金币,这对她来说算不小的一笔钱了。但她却没有感到有什么高兴的。
      他走了啊,她心想。
      但是等了好久,她也没有等来自己原以为会有的席卷而来的悲伤,她很惊讶地发现自己除了有些失落以外,并没有多么伤心。甚至今天白天应该做什么工作这种事,都趁她不注意钻进了脑海里。
      怎么会这样呢?她感到不可思议,又有些不甘心,因为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喜欢茵格喜欢到愿意一辈子跟他在一起的。不行,她从床沿站起来,不能就这么算了——她要去找他,像吟游诗人的故事里踏遍天涯海角寻找爱人的主人公那样,她要带上盘缠和自己最漂亮的衣服,光鲜亮丽地出现在他的面前,那时候他一定会被她的真心打动,就会愿意让她留在自己身边了。
      决定这点,莱娅娜又变得高兴了起来,刚才的失落也被跃跃欲试取代。她收好了信和钱,离开了房间,放心大胆地在头脑中盘算起了一天的安排来。
      ※

      “好,我明白王子的意思了。您还有其它需要我知道的消息吗?”
      “没有了。夜已深,卑职先行告退,请团长大人休息吧。”
      罗兰德斯很自然地起身,将对方送到门口:“那么辛苦您了。”
      送走了王储派来的亲信,罗兰德斯重新回到楼上,安静的走廊里只能听见他的脚步声和木制楼梯发出的吱吱声。他拿着烛台沿着走廊的一侧前行,小小一团光照亮了无数描绘古代战役和英雄的壁画。最终他推开了走廊尽头起居室门。当门在他身后关上的那一刻,他听见自己长出了一口气。
      窗外传来马车轮子压过广场上小方砖的辘辘声,渐行渐远,最终淹没在夜色里。银泉镇早就已经睡熟,连广场上的喷泉都休息了。漫长的一天到此才算结束,多亏了骑士团办公地和团长的官邸一直是同一个地方,让他见完了深夜来访的客人后可以直接休息。他脱下外套,想着得抓紧时间休息,天亮以后还有其他事情。
      维罗妮卡还是没有回来,茵格也没有,想到这一点就让他感觉一阵头疼,睡意都消下去大半。他算了一下,从银泉镇到举办比武的地方路程就要花一天,那么她要么就是花了五天还没碰见茵格,要么就是他们在四天遇见,现在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说实话,他宁愿相信后面一种。茵格大概不会自己回来,他想,那天维罗妮卡的最后一击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他的情况肯定乐观不到哪儿去。
      唉,真是太冒失了!
      当初那个铁匠儿子战战兢兢地向他交代了来龙去脉时,他立刻想起了几年前的那一次,想起茵格挣扎着爬上马背快速消失的身影,心疼得不行。随后涌上心头的就是各种各样的担忧,他很想把这事从自己日程上提到前头来,但他还有其它更重要的公务,一时半会儿还做不到。
      他很容易就猜到了茵格是怎么想的,真是又气又无奈。等到茵格回到他身边,他一定先看着他好好把伤治好,不要旧伤叠新伤落下毛病,之后抽空好好说说他——这有什么可钻牛角尖的啊?维罗妮卡那个脾气,他又不是不知道!想起维罗妮卡也让他感到一阵气闷,他发现自己越发的不知道这个妹妹在想什么,她这几年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从不开口要什么也从不说自己是怎么想的,倒是交给她的每个命令都执行得又快又好。而且,别看她整天摆着一张生人勿近的脸,每到她跟队友的利益产生矛盾时,她总会是先退让的那个——这也让罗兰德斯觉得还能在她身上找到一些过去熟悉的影子,却说不好是欣慰还是惋惜。在龙石这件事上,她的逻辑肯定十分简单,茵格想要就让给他好了。罗兰德斯想到这里,又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这俩人什么时候能回来,真是一个两个都不让他省心……
      ※

      “哦,所以那信物跟你没关系?”
      “没关系。”
      “真是可惜了,”维罗妮卡撇了撇嘴,没有看他,“我还以为你能离我哥哥远一点儿了呢。”
      茵格没说话。类似的话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从维罗妮卡嘴里听见了,早就知道她也就口头说说,并没打算真的干预,因此时间一长也就随她去了。维罗妮卡稍稍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时收起了嘲讽的语气:“不过那个叫莱娅娜的小姑娘,看起来倒是真的挺喜欢你的。”
      “不过是懵懂的一时迷恋,”茵格回答得很冷静,神情都没动一下,“等我一消失她就会看清自己喜欢的并不是我,而是某个她憧憬已久而迟迟没有降临的幻影。等她明白了这点,热情也就消失了。”
      维罗妮卡斜睨了他一眼。“就这么肯定?”
      茵格微微一笑,夜风穿过他的头发,缠绕着一丝丝麦田的香气。“几年前我不也是个满腔热情无处投放,烧得自己快要从里面化掉的毛头小子吗?”

      说这话的时候,他自嘲地在心里接了一句,那么我又有什么立场去否定她呢?他受的教育让他努力地不去做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一个为了满足自己而伤害别人的人,但是这次他很明白,想出这么多的借口来替莱娅娜开脱,归根结底是为了他自己。说是想让莱娅娜尽可能别太难过,其实不过是因为他不想回应她,而又被道德束缚着不能干脆利落地践踏她的心意罢了。
      ——可是他确实不爱她啊,他的一腔热情早就已经全都浇在别人身上,没有她的份了。
      想起罗兰德斯,茵格只觉得一阵暖流从心头流到四肢百骸,让他情不自禁地对着沉沉夜幕下旷野边缘的点点灯光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他的伤好了一些,但距离痊愈还远着,马背的颠簸只会加剧疼痛,搞不好还会开裂;但他此刻只想催马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这样他兴许就能在天亮的时候穿过银泉镇的城门,踏上凝着露水的石头台阶,和晨风一起穿过摆着新摘的花枝的走廊,然后在门推开的那一瞬间拥抱他多日不见的爱人。
      末了他摇了摇头,心想,何必呢,只是出了个小事故,他并没有离开很多天,也没走多远。罗兰德斯是个冷静而又克制的人,他不会喜欢这种过于夸张的表达。想到这些,刚刚一瞬间像涌‖出的岩浆一样的热烈情绪又渐渐冷却了,只剩下微暖的一点温度笼罩在他的心间。只有茵格自己知道,在火湖冷却的表面下热流依然在缓缓地涌动,并且地心深处有灼热得能将自己融化的火焰。他就把他的爱人放在那里,如同一个虔诚的信徒日日守在圣像脚下,以确保献上的光明长燃不灭。
      “我愿意把我的性命交给你,在有生之年为你和你珍爱的东西而战。”
      “如果需要,我也愿意为你而死。”
      那时在墓园里鲜花氤氲的香气中,他曾带着平静的心情,微笑着望着他的恋人这么说。如果他有灵魂,那么一定是从那一刻起,就已经被自己的心火焚尽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Chapter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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