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戈浅未眠

1、第 1 章

　　是他，过着诗般的人生；是他，让天下的凡夫俗子为之仰望；是他，催漫山焰火盛开，催漫山荼蘼谢尽。彗星般的人生，短暂，但不暗淡沉沦。他是，纳兰容若。
　　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我开始关注纳兰容若，那时的我还不知道，他的身世是如此的显赫，而他的一生又是那样的短暂绚烂。只知道，他是那个“人生若只如初见”的人。
　　明珠的长子，单单这一个身份就足以让他的人生就此不平凡，但一个早与灵魂相容的才情男子又怎会安于这一个身份呢？所以，他生于温柔富贵，却满篇哀感顽艳；身处花柳繁华，心却游离于喧闹之外；真正的八旗子弟，却喜交落拓文人；行走于仕途，一生却为情所累；风华正茂之时，却匆匆离世。
　　他是一个几乎拥有世间一切的惆怅男子，是一段三百年来倾倒无数后人的传奇。
　　“君子以成德为行，日可见之行也。”法璍大师的一句话让这世间从此因着这一个人而感叹伤怀。容若的一生仿佛是一个纯真的孩子，赤身裸体地走在命运的丛林里。在迷茫中，容若遇见了她，表妹。与表妹纵谈诗词﹑共赏花开花落的岁月成了容若最开心﹑最难以忘怀的日子。但人生的戏弄就在此时开始了。“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随着表妹入宫选秀。从此，红墙内外，一般寂寞。对容若而言，也许最痛的不是看到她在高墙那边快乐或忧伤，而是，从此不管她有多大的快乐或多小的忧伤，都与他无关。他们还年轻，人生才刚刚开始，但他们的故事，再无续集。
　　十七岁那年，容若遇见了她，卢氏。即使到了最后的最后，卢氏还是留下容若一人，但谁也无法否认，容若与卢氏的恩爱与般配。
　　那一天天空碧蓝碧蓝的，悬挂着两片雪白的云，微风吹皱了湖面，桃花开欲燃，青苔湿润而柔软，绿油油的藤蔓爬满苍老的桥，桥上有玲珑少年对着远方轻声吟唱，空气中飘荡着苹果一般的诱人芬芳。他们还一同感叹，今年的春，儿子错过了。她走得那样仓促，他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告别的话都没说一句，幸福便已随着她呼啸而去，剩下他呆在原地，无能为力。就像乐曲演奏到高潮，华美而热闹，弦却突然崩掉，“当”的一声之后，世界就只剩下寂寞在咆哮。和她曾经的种种，再也不敢想起，却永远不愿忘记，只能任凭它成为内心深处悲伤的伏笔。成长了十七年的蝉，只幸福了一个夏天。
　　命运最残忍的地方，不在于使你与某个人分离﹑破灭某个幻想﹑淡漠某段感情，而在于它使你与某个人分离﹑破灭某个幻想﹑淡漠某段感情之后，却让你清晰记得你曾有过那样的伴侣﹑幻想与感情。
　　康熙十九年，容若二十六岁。时距卢氏之死已经三年。在家人的操办下，又一段婚姻寂寞的开始了。只因容若是长子，只因容若有传宗接代，光大门楣的义务。
　　或许是上天不忍，容若遇到了他人生中的另一个女子，沈婉。因为她的存在，容若的心再一次有了温度。但终因地位悬殊而无法相依。
　　三十一岁那年，容若病了七日后，终于不汗而死。
　　终其一生，容若都在实践着孩子的艺术：放弃理智与逻辑，忽视人类社会道貌岸然的生存规则和价值观，听从感觉的蛊惑，让心灵成为指引。于我们，则是不要轻视曾经幼稚的自己，就算对过去的天真无法欣赏，至少可以怀着凭吊的心情。要糖果和游戏，不要算计。
　　就是一个这样的男子，写下了“人生若只如初见”这样令人心碎的句子。是怎样的伤痛竟让他有了只如初见的意念。
　　凡“若”字出现，皆是因为已对某人某事无能为力。是失意者的自欺欺人，不是将幸福寄托在老朽腐烂，灰飞烟灭的过去，就是期望于深不可测，形迹可疑的未来。当现实无法挽回，任何行动均属浪费，只能在语言中实现憧憬，但无论你的话在语言逻辑上如何天衣无缝，现实总是用超越逻辑的方式证明给你看它有多残酷。一个“若”字便道尽了无尽的悔与怨。人生海海，若真的只如初见，一切便会不同。但又怎会只如初见呢？你来我往，你去我留，擦身而过。错过，或相遇。时间不断在流过，老去，怀念，再发出一声叹﹕若只如初见。若没有遗憾，一生不必说“若”；而说再多的“若”，却无法不遗憾。
　　记忆太美好以致被疑为梦，现实太痛苦亦会被疑为梦；不肯面对的真实于是被疑为梦，不肯接受的离别于是被疑为梦；梦太美，愿意相信它是现实；现实太苦，愿意相信它只是梦境……“尘土梦，蕉中鹿”，是辨不清，还是不愿辨清
　　现实总是将我们遍体鳞伤。让我们哭泣，让我们悔恨，悔不当初。时间又总是带走我们想珍惜却又不懂得怎样珍惜的一切，让我们在失去后回忆过去，在心中留下抹不去的伤痕。一生难忘，一世伤痛。
　　有情便会伤，无法回应的情带来刻骨铭心的伤﹔有情就会感慨，有情便会多感。或者说“非文人不能多情，非才子不能善怨”。焰火为什么美丽，因为那是多样的粉末交汇在一起，燃烧﹑困顿，而终于爆发于一刹那；词章为什么绚烂，因为那是词人的万千心事纠结于眉﹑郁结于心，而终于脱口而出于一瞬间。
　　我手写我心，便是此番道理。
　　由暗火而郁结，由郁结而困顿，由困顿而渴望解脱，由渴望解脱而终于爆发。
　　一个微小的细节，一句无心的话语，都会在你的心中，你的脑海徘徊不去。让你忍不住去想，去细究。就像大麻一样，即使最后痛苦万分，仍飞蛾扑火，义无反顾。但正因为如此，才会发出深入人心的叹息，才会引人落泪。就像亲身经历一般，令人痛彻心扉。优美而伤感的句子，敲响心灵的大门，拂去落下的尘埃，空谷传响，一世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