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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五夜:(二) ...

  •   —[2056年12月9日,凌晨4:19]—
      猛烈的暴风雪再次入侵。
      钝重的风刃挟带凛锐的冰雪,劈头盖脸的扑上黑黢黢的建筑物,风声凄厉的犹如刚刚失去了独子的老寡妇,令闻者无不心生惊栗。
      华盛顿市内“幸存”的破损建筑再度开始坍塌,硕大的混凝土块,断裂的门框、窗棂,甚至是被湍急水流或者狂风冲断、刮倒的电线杆和树木,迅速被随风泼洒的大股雪花掩埋,形成了无垠雪原上一颗颗渺小的凸起,直至完全消失。
      城市的上空,浓黑色的乌云遮满整个天空,不曾遗留丝毫的星光月光。

      希斯的两个膝盖紧贴在冰冷的地板上跪着,身材高大的男人蜷缩着四肢痛哭,“老天啊……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带他们下来的……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在刚才的那阵突如其来的晃动中,正在修补墙洞的男人们来不及反应,接连有三个人从裂开的地板掉了下去,甚至连呼救声都来不及发出。
      希斯和另一个幸存者桑切兹,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在几分钟前还与他们说说笑笑的同伴坠落冰河消失无踪,心里的惊惧绝望混合了自责跟内疚,负荷之重超出了他们所能承受的。
      麦克从现场和他们的凄惨的哭嚎里拼出事情的大概经过,想张嘴安慰他们几句,却发现,此时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连他都需要被安慰,他哪里还有余力再去安慰他人?

      军方车队在距离华盛顿市中心不到十公里的地方陷入了困境。
      积雪太深,车队行进的方向又逆着风,伴随气温的再次下降,有几辆车的引擎冻住了。
      临时指挥官跳下车子,就着车前的大灯光线,在车队周围来来回回的观察了一番,最终决定先带一部分人徒步往市区赶路,余下的人则设法把引擎发动起来。
      凄厉的风声呼啸着从头顶刮过,仿佛恶魔在嘲笑人类的渺小跟自不量力。

      华盛顿市区某幢半塌公寓楼的五层。
      玻璃窗被风雪敲打着发出嗡嗡的声音,已经断电的房间里几乎都漆黑的影翳遮住了,唯一的光线来自壁炉里跃动的火焰。
      年轻的女子身上披着厚重的羊毛毯,怀里抱着熟睡的婴儿,蜷缩着躺卧在壁炉前铺着厚厚被褥的低叹上。在她的脚边,趴伏着一只目光温柔驯顺的哈士奇。
      如果没有外面那场正在进行时的灾难,也许,这该是一幅非常普通的温馨画面吧。
      女人平静的注视着唯一能带来光明跟温暖的火焰,嘴角的微笑美丽之极,慈爱之极。
      无论如何,她一定会让自己的孩子,好好的活下去。

      皮特端着托盘走进房间,把刚冲好的热咖啡依次递给汉诺威、诺丁和罗宾,随后他也加入了正在研究米赛尔A6的他们,翡翠绿的眼睛很有兴趣的盯着光影斑驳的电脑屏幕,“嘿,汉诺,你进行的如何了?”
      “嗯……”汉诺威半嘘半啜的喝了口滚烫的咖啡,品咂着喉管里浓香的液体,挺惬意的回答道:“我正在试着用米赛尔联络气象局的卫星,看能不能跟它的通讯程式联合。”
      “如果能联合……”
      “如果能联合,”罗宾兴奋的搂住爱人,眉开眼笑,“我们活下去的‘胜算’就又多一筹!”
      “——诺丁,你在吗?”
      米罗的声音忽然从门外响起,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诺丁起身往外走去,“斯内森?什么事?”
      “刚才的‘地震’你感觉到了吧?”睡眠质量明显不好的米罗脸色发青,“死了三个人。”顿了顿,才哑着嗓子继续道:“能麻烦巴度教授他们来帮帮忙吗?我需要一些‘专业知识’。”

      桑切兹和希斯各自裹着毛毯蜷坐在沙发里,又冷又悔又后怕的两人捧着盛有热可可的杯子不住的颤抖,脸色青白眼光涣散。
      麦克坐在两人的对面,低声的说着安慰的话,却收效甚微。
      菲佛丝站在麦克身侧,担忧的注视着两个状态不佳的男人,实在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
      小圆厅里或坐或站的挤满了睡不着的男人女人,脸上都带着惊怖忧郁,有几个甚至眼眶红肿,不停的抹泪、擤鼻涕,抑郁阴暗的情绪以他们为中心,悄无声息的向四周弥散漫延。
      米罗带着汉诺威和诺丁等人穿过人群走进圆厅,看到眼前的情状不由长叹,“希斯,桑切兹,你们不要再多想了。”
      希斯闻言,整个人痉挛似的一哆嗦,抬起眼僵硬的瞪着对方,一字一顿,“我——怎么——可能——不——想?”
      眼睁睁的看着原本还跟他有说有笑的鲜活生命消失,那种混合了挫败与内疚的绝望,足以逼疯任何一个神智正常的人。

      突击救援小队逆着凶猛的风雪艰难的进入市区。
      水流结冰的速度快的异乎寻常,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冰壳已经有30公分的厚度。
      即使穿的像北极熊一样,脸上还带着巨大的防风镜,还是有人冻的呼吸困难。
      临时指挥官提着感应灯走在最前面,硬扛着扑面而来的风雪,誓不回头。

      临时营地。
      泰恩守在计算机前,修长的指节忙碌的在键盘上滑动着,镜片后的眼睛冷静锐利。
      雪莉冲了一杯速溶咖啡端过来,“亲爱的,喝点儿咖啡提提神吧。”
      泰恩点点头,手上的动作毫不停顿。

      克里斯蒂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怎么也睡不着。
      脑子里乱哄哄的,耳边是帐篷布被飓风刮擦着发出的粗砺噪音,头顶的灯泡大幅度的晃荡着,刺眼的灯光在帐篷里晃来晃去,令人心烦意乱。
      克里斯蒂睁着眼瞪着帐篷顶端的金属架,一根根的数过来,又一根根的数过去。
      最终,头发蓬乱的年轻女孩儿忽的从行军床上坐了起来,果决的往身上套起衣服。

      米罗被希斯吼得无言以对。
      在这种情况下,他的理智跟希斯的自责其实都不是错误,但却是极大的分歧。
      倘若的处理的不好,很容易造成误会,甚至是伤害。
      汉诺威冷静的环顾一室,最后把视线定在沉默的麦克身上,“那么,谁能说说叫我们来的目的?”
      他来这边不是为了听他们吵架的。
      麦克干巴巴的扯开笑容,“巴度,你是气象学的专家,这样恶劣的天气下,你觉得我们能活多久——我的意思是,需要满足什么样的条件,我们才能再次看到太阳?”
      窃窃私语和抽泣的的声音都消失了,随着麦克的说话,所有人都把视线投落在了汉诺威的身上。

      —[2056年12月9日,凌晨6:52]—
      直升机在飓风中破布般的飘摇不定,机舱门侧的探照灯划破迷茫的雪雾,为前路照出可怜的光明。
      被风雪密实覆盖的京都,每条街道都塞满了逃难的民众跟车辆,雪片、冰块凶猛的落下,敲打着屋顶墙壁,重击着与自然相比格外渺小孱弱的人体。
      人们顶着风雪,步履沉重却坚定,相互扶持着往城市的外面走去。
      步行街巨大的电子屏上,须发花白的市长声嘶力竭的呼吁市民待在家里不要外出,却怎么也劝不住他们被恐慌操控的脚步。
      所有人都在想,只要逃出城市,总会有一线生机。
      却忘记了,在危难来临时,家,才是最安全最温暖的地方。

      中国,某海边城市的市政府门前。
      旗杆在狂风中应声脆断,鲜艳的国旗被断茬一分为二,三颗小星和半颗大星在风中颠簸了几下,便彻底消失无踪。
      白水泥的地面被冰雪遮蔽,看不出原貌,却有无数杂沓凌乱的脚印横陈其上,看着像极白布上的肮脏污渍,折射着人类仓惶无助的绝望情绪。
      抬头望天,浓云如铅块,任凭狂风肆虐,也丝毫不肯露出半点阳光。
      一如上苍不肯给人类些微可能。

      俄罗斯远东滨海地区,首府海参崴。
      强烈的暴风雪中断了居民区周围的交通,甚至影响了绝大部分地区的供电供暖系统。
      广播里说,这场暴风雪是海参崴两百三十年来最严重的一次。
      至于到底持续到何时才结束,却无人知晓。

      中俄宇宙空间站三号舱。
      空间站沿着既定轨迹运行,此刻刚好经过北半球中部,四个巨大的漩涡状冷气团纠结在一起,几乎遮蔽了整个半球。
      从舷窗里望下去,好像死神嘴里森锐的白齿,咬啮着脆弱的地球跟地上一切的生灵。
      苏咬着笔杆皱着眉,双手却在飞快的敲打着键盘,脸上的表情像极了中国人常说的“豁出老命去”。
      法俄混血的男同事弗兰斯基从舷窗边飘过来,看看屏幕上鲜红的画面,又看看苏紧绷的脸色,“——你在干嘛?”
      苏在键盘上用力的敲下Enter键,看着“画面发送中”的淡蓝三角图标微微的晃动跳跃着,闷声道:“我刚刚联系上了我的一个朋友,她为美国国家气象局工作,我把咱们这里看到、以及机器计算估测出的气温、气团图谱发给她,看能不能助他们一臂之力。”
      弗兰斯基下意识的一瞥躲在机舱彼端哭泣许久的女同事,肯定的冲苏一挑眉毛,“你一定会给他们帮上忙的。”
      他如此坚信着。

      克里斯蒂要求跟泰恩一起进行分析工作,后者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她的请求。
      年轻的女孩儿动作非常俐落,把怀里抱着的手提电脑摆到泰恩对面,噼里啪啦的按了几下,打开了机器。
      电脑接入NASA气象卫星系统不到半分钟,一个淡蓝色的倒三角图标跃动着出现在屏幕右下角,并由右至左渐次拉开,自动生成下载模式。
      克里斯蒂见状有些愣怔,随即点开了通讯软件,边等着机器进入与空间站的联机模式,边对泰恩说道:“巴度先生,请您过来一下好吗?”
      泰恩抬头看了看她凝重的神色,沉默的起身离座。

      浓密的深灰雨云从海面形成,以极快的速度随风向北美全境再次袭去。
      多股看似细小的龙卷风也在海上形成,呼啸着掀卷起巨大的海浪扑上崎岖的海岸线,进入城市的时候,又渐渐融合汇聚成更加剧烈的飓风。
      空荡荡的铁驳船在波峰浪谷间飘摇,船上的人早在上次的飓风袭来时,就已经消失不见。
      此际,这艘船头雕刻着繁复人鱼图样的扁舟,正孤苦无依的在上帝的掌中打着旋儿。
      逃无可逃,又避无可避。

      “我的老天,这怎么可能!”
      泰恩震惊的瞪着显示器上大片大片绞扭在一起的气流图谱,白着脸咆哮。
      但实际上,他是心虚且恐惧的,他根本无法相信这会是真的。
      克里斯蒂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儿去,抬眼扫过泰恩和雪莉两夫妻难看到僵硬的脸孔,她吸口气,问道:“先生,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泰恩神经质的咬着灰白的嘴唇,暗淡的眼珠迟滞的在眼眶里滑动了几下,半晌才像是忽然缓过了神儿,重重的颔首道:“好吧,克里斯蒂,请你把你父亲叫来好吗?”顿了顿,又道:“我想,我们应该尽快通知总统先生。”
      绝不能,再牺牲更多人了。

      汉诺威打开随身携带的手提电脑,调出一直在使用的气象模型,曲着手指指给或站或坐的围在他身边的众人解释,哪里是低温区哪里是冷气团哪里是风眼,用极简单的直白语言说着很残忍也很恐怖的现实。
      诺丁和罗宾分别坐在他的两手边,偶尔会为他补充一下遗漏的地方,神态平静。
      听讲的众人不时发出惊愕的低呼声,脸色像变色龙一样,随着汉诺威的语意不停变化。
      “其实如果能跟宇宙空间站联系上的话,”结束了气象基础知识的必要普及讲座,汉诺威下意识的抬头瞥了麦克一眼,“我的计算跟预测或者会更精准一些。不过从现在我们掌握的状况来看,我可以很肯定的说,这一次的‘寒潮期’最低温度基本会与地球前次冰川期时的温度相等。”
      甚至,会更低。
      不过这句话被汉诺威咽回了肚子,没说出来。
      “——冰川期?”角落里有人迟疑的发问,“那、那我们,岂不是会被冻死?”
      “上一次冰川期发生在大约十万年前,”始终沉默的皮特低沉的笑了笑,语调比汉诺威要轻松活泼许多,“那时候我们的老祖宗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尚且能活下来,作为智商跟生存能力比他们高了不只百倍的你我,凭什么会活不下去?”
      提问的人似乎了解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沉默了。
      “怕死跟活下去都是人类的本能,”皮特环顾众人,与罗宾抬起的眼睛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继续说道:“这没什么可羞耻,也没什么可质疑的。既然你我能在这场灾难中,以这样的方式聚集在一处,那就让我们团结合作,争取一起活下去,看到太阳再次升起吧。”
      诺丁点点头,笑着接上皮特的话道:“中国人有句话‘百年修的同船渡,千年修的共枕眠’,讲的是人与人之间奥妙的‘缘分’,我们大家能在天灾来临时守在一起,也算一种‘缘分’,那就让我们像皮特说的那样,精诚合作团结一致,努力的活下去吧!我相信,我们都能看到太阳再次升起的。”
      他们的生命,绝不会就在这里结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第五夜:(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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