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四夜：（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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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6年12月8日，上午8：00]—
天光微亮，夜色慢慢的消褪。
汉诺威蜷坐在狭窄的船头甲板上，逆着凛冽的寒风，眯眼看着沿途逐渐清晰的灰茫景物。
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无数的枯木、垃圾甚至人或猫狗的尸体，原本被黑暗遮蔽的残忍景象正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滴的还原。
高出水面的建筑物沉默的伫立着，俯瞰这片冰冷死寂的无际水世界，岿然不动。
“汉诺，”罗宾用力的敲敲窗户，冲汉诺威一咧嘴，“外面太冷了，你回来吧。”
后者挪动一下早就被冻僵的身体，很轻的点了点头。
气垫船颠簸的厉害。
麦克几乎是虚弱的接住了又一个被吊下来的护士，把她安置好后，扒住船舷好一通粗喘。
接受了米罗的建议，他们从汀德大厦又找来了两个会游泳且体力不错的伙伴，并多带了一艘气垫船，来协助转移。
现在的情况是，市立医院的外面总共有三艘靠绳索相连的气垫船，除去麦克他们四个，每次转移可以带18——20人，只要船的承重允许，他们会尽可能多的带人离开。
“米罗，”麦克力竭的倒进船底，实在撑不住了，“你来吧，我……我不行了。”
米罗喊了声好，先过来半拖半抱的把累摊的麦克拖到一边，自己则找准了位置，等待下一个被吊下来的人。
莱昂在山羊胡躺卧的沙发椅前蹲下。
两个男人直勾勾的相互瞪视。
就像猎人与野兽。
凶狠对冷酷。
莱昂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露出满口雪白的牙齿，笑了，“放心，你待会儿跟我们一起走。”说着话，起身仔细的检查了一遍山羊胡被绑缚的手脚，才旋踵离开。
在他的身后，山羊胡狭长的眼睛里，有暗火越燃越旺。
中国东北某城市。
高架桥边的一排大型铁皮广告被剧烈的疾风吹瘪，蒙在铁板上的塑胶广告哗啦哗啦的在风声里飘扬着，眼看就要彻底被撕开了。
桥上车流如织，却都行的极慢，堪比龟速。
地面的残雪被冻上了硬硬的冰壳，踩一脚，吱嘎作响。
从头到脚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行人困难的走在路上，稍不留神，就会被风刮个趔趄。
天空，被浓云重重遮蔽，颜色阴郁恐怖。
日本京都。
雪已经不是在下了，简直是有人在天上扯开了棉被往下泼洒。
大片大片的雪花扑簌着落了又落，迅速堆满堵塞所有的脏污和空隙，白色“遮掩”了整个世界。
……或者，该说是，“埋葬”？
孩子们还不知道畏惧惊怯，在雪地里兀自玩儿的开心快乐，笑声银铃般清越。
传统庭院的一隅，年过耄耋的老婆婆穿着单薄的和服，颤巍巍的看着儿孙们在院子里嬉笑玩耍，略显浑浊的眼睛覆了薄薄的一层水雾……
俄罗斯北部森林。
本该冬眠的棕熊带着未成年的幼崽走出休憩的洞穴，冒着风雪向森林深处走去。
熊的前后左右，是奔窜的狼群、鹿群以及急于逃命的小兽。
而在它们头顶，无数的鸟雀结伴飞翔，在地上投落深浓的阴影。
载着23个人的气垫船队在扑面而来的狂风中艰难的前行。
为了减轻船体的负荷，莱昂一早就要要求转移者尽可能的少穿衣服，所以此刻的船上，许多人都冻得两腮青白鼻尖绯红，瑟缩在自己的座位里压抑的颤抖。
“妈的，”麦克边甩动因过劳而麻木的肩膀划着桨，边咬牙切齿的低声咒骂，“这破天气！”浑身肌肉都要僵掉了。
旁边的小护士抬起头惊惧的看着他，抖的不能成言。
“救命——救命——救——！”
惨厉的呼喊在呼啸过耳的风声中支离破碎，汉诺威听了好一会儿，才脸色大变的示意皮特停船，同时摘下护目镜往四周看去。
“后边——往后看——”罗宾从船舱跑出来，直接冲到船尾，一眼便瞧见那个站在窗口尖叫的少女，“皮特，掉头——快把船掉头！”
汉诺威站在原地，紧攥着船舷的手指青筋暴突，心里却松懈下来。
终于，见到幸存者了。
军方临时驻地。
一列士兵笔直的站在琼斯的面前，蓄势待发的身体中充满了勇气。
琼斯认真的看着眼前每一张年轻的脸孔，一字一顿的说道：“士兵们，任务明确吗？”
“是的，长官！”
“都是自愿吗？”
“是的，长官！”
“……那么，”琼斯的眼光掠过那一双双明亮的眼睛，“孩子们，你们后悔从军吗？”
“不——”异口同声的回答宛若嘶吼，震耳欲聋直穿云霄，“长官！”
“很好，”琼斯的气息有些不稳，嘴角微颤的勾起，“很好。士兵们，好运！”
“谢谢长官！”
在人群之后，目睹一切的克里斯蒂，捂着嘴唇泪流满面。
萨市政府。
“总统先生，”南希敲门而入，“国防部最新消息，按您的命令，有3组搜救队在刚才出发前往华盛顿市区。”
“其他受灾市呢？”
“琼斯上将正在调配人手。”
总统深吸口气，转过身来，“要求琼斯务必与搜救队时刻保持联系。”
“是，”南希微颔首，“我明白。”
看着游艇渐行渐近，扒在窗口的少女又哭又笑，几近癫狂。
汉诺威抓住墙上突起的装饰物，踩着船舷跃上半米高的窗台，翻进室内，“你还好吧？”
“唔……”少女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谢谢……谢谢……”
汉诺威温柔的环抱着她，安慰的轻拍少女单薄的脊背，“没事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嘿，我说，”罗宾学着汉诺威的样子爬进房间，“这层楼还有其他幸存者吗？”
“我不太清楚，”少女平静下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回答道：“……抱歉。”
“没关系，”汉诺威对她笑笑，与罗宾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我们可以找找看。”
船队还算顺利的抵达汀德大厦。
米罗和同伴帮着小护士爬上台阶，分神对麦克说道：“你还不回去吗？”
麦克半躺在气垫船底，虚弱的一咧嘴，“还有最后一趟了，我能坚持住。”
“格雷修，”米罗皱紧眉，“你说过不会拖后腿的。”
“我休息够了，”麦克直起身子，严肃的仰望着米罗，“相信我。”
—[2056年12月8日，上午10：02]—
汀德大厦十楼大概有1000平米，除了诺丁他们所在的SPA中心外，还有两间高级时装饰品店和一间书店。四间店面由混凝土隔断巧妙的加以分隔，布局很别致。
SPA中心除了大厅，总共有35个平常用来做香薰或按摩治疗的房间，每个房间都有两张单人床。用来临时避难的话，床位是很紧张，条件倒还算不错。
但是就目前的情形来说，最令人担心的，并不是空间问题。
8到10层的走廊里嘈杂不堪，人们上上下下的跑来跑去，脚步声叠加彼此的喘息惊叫，此起彼伏没完没了。
卢森从楼梯一路匆匆寻找，终于在9层走廊到楼梯的拐角，终于看到了正帮着护士提药箱的威瑟斯彭，“威克……！”沙哑的喊着爱人的名字，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威瑟斯彭循声抬头，待看清了卢森的面孔，不由漾开一抹温柔的笑容。
抱歉的把药箱交还小护士，男人站在原地，向飞奔过来的少年张开了宽厚温暖的怀抱。
诺丁裹着毛毯弯腰在茶几上涂抹计算着什么，KIKI偎靠在他的脚边，偶尔用尖尖的下巴蹭蹭主人的脚踝，满意的哼哼两声。
菲佛丝端着一杯温水从厨房出来，在沙发后面停住，蹙眉瞧着诺丁凌乱的字迹，“唔……诺丁，你在计算什么？”
“食物，”诺丁头也不回的应道：“我在计算我们这些人以现在的食物储备，能活多久。”
菲佛丝手一颤，嘴角的弧度顿时僵硬，“……那么，结果如何？”
诺丁灰着脸转过头，“并不乐观。”
菲佛丝咬咬嘴唇，镇静的问道：“要不要跟米罗他们说？”
“当然，”诺丁低叹，“谁能不吃饭呢。”
等市立医院的人都转移过来，加上汀德大厦原本就有的个人，届时将有70个人要吃饭。与之相比，诺丁他们前天下午采购的食物，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即便麦克他们提前想到，要求医院转移时尽可能多的携带食物跟药品，也还是不够。
要平安扛过这场灾难，他们需要更多的食物。
琼斯目送又一组搜救队车队离开，回到帐篷里，拨通了总统临时办公室的电话。
“总统先生，华盛顿市区的四组搜救队已经全部出发，其他受灾区市的搜救队也在路上了，您还有什么命令吗？”
“……谢谢你，琼斯，谢谢你们。”
感谢你们用生命保护这片土地，保护这里的人民，保护这个国家。
说到底，他们是在以命易命啊！
琼斯虚弱的笑了笑，却说不出话来。
原本，搜救队应该在寒潮彻底过去之后再出发，那样起码能保障士兵们的安全。
但是当总统“尽一切可能搜索幸存者”的命令发出，连琼斯自己，都忍不住想回到灾区。
更遑论那些满怀英雄梦的青年士兵。
尽管都知道此去生死难卜，却还是义无反顾。
莱昂跟乔伊找了一床薄被，把本就手脚被缚的山羊胡裹进去严严实实的扎了起来，从外面看，横躺在地板上的山羊胡看着很像一团可笑的寿司卷。
“乔伊，等会儿你跟这家伙下去，”莱昂没好气的用脚尖踢踢狠瞪着他的山羊□□声对乔伊说道：“我最后下去。”
“嗯，好的。”乔伊点头表示明白，“对了莱昂，枪……”
“你带着吧，”莱昂意有所指的瞥了脚边的山羊胡一眼，淡声道：“他要是敢玩儿什么心思，你直接请他吃颗子弹得了。”
细小的雪花扑打在玻璃上，留下一个个清浅的水色凹痕。
皮特站在驾驶室里，看着窗外雪花的零散飘落，居然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男人浅蓝的瞳仁仔细的打量着，半晌，才终于悚然意识到那是什么——
“罗比——！汉诺——！”
不知是幸抑或不幸，汉诺威和罗宾找遍了整幢楼，没发现其他任何的幸存者。
反倒在阴暗的楼梯间里，发现了三只蜷缩在一起取暖的小奶猫。
小东西见有人来也不害怕，“喵呜喵呜”的细声叫着，踉跄着虚软的四肢爬蹭过来，毛茸茸的挨到他们的脚边，仰着小脸儿望着他们，水润润的眼睛明澈动人。
两个大男人你看我我看你的面面相觑，谁也没法开口说带它们走。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泰恩抱着笔记本跌跌撞撞的冲进琼斯的帐篷。
“琼斯先生，”男人脸色煞白嗓音嘶哑，仿佛一夜间便苍老数十岁，“让搜救队回来……”
“可是巴度博士，”琼斯摘下眼镜，揉捏着胀痛的睛明穴，“他们四十分钟前就出发了。”
泰恩把笔记本“磅”的一声扔到桌子上打开，指着屏幕上几颗闪烁的淡蓝色小点儿嘶声的喊：“可是华盛顿开始下雪了——下雪——你难道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琼斯避开泰恩的视线，沉声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在刚才，”泰恩力竭的瘫坐进椅子，怆然苦笑，“我一接到警报就马上赶过来了。”
琼斯疲倦的抹把脸，刚想再问两句，抬眼看到门口刚赶过来的克里斯蒂和雪莉，难看的咧咧嘴，往帐篷另一侧的办公桌走去。
还是，再给总统打个电话吧。
“诺丁，”卢森和威瑟斯彭牵手走进大厅，正看见脸色糟糕的诺丁和菲佛丝，“你们……”
“嗨，威克，”诺丁笑着跟威瑟斯彭打个招呼，才回答道：“没什么，我刚跟菲佛谈了点事情——啊，麦克他们走了吗？”
“是的，听说外面下雪了，”卢森不安的往爱人怀里靠了靠，“他们紧赶着回医院了，我想……可能……”
犹豫了许久，终究没能亲口说出“危险”两字。
汉诺威和罗宾折回去准备带少女离开。
三只小奶猫仿若知晓失去他们的保护必定会死，颤抖着细瘦的四肢紧紧的跟随在两人的身后，不时发出尖细低弱的叫声。
两人咬着牙往前小跑，不敢回头。
心，却越来越沉。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四夜：（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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