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杀人了 ...
-
“唉。”这已经是陆飞蓉在今天第二百一十七次叹气了，他在屋里踱来踱去，就像厅里的西洋自鸣钟的钟摆，上足了发条就永无休止地摆动个不停，从左走到右，从右走到左……
而麒麟就趴在窗口呼吸着清晨清新的空气，和檐下的燕子对话，对烦恼的陆飞蓉毫不理会。自从昨天他在裴长风面前说了那句话以后，陆飞蓉的脸色就很难看…………裴家父女和骆剑笙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虽然陆飞蓉解释说是同裴犁开的一个玩笑，但还是被裴长风给训斥了一顿，连带骆剑笙也吃了苦头。裴长风责备他：“飞蓉胡闹也就罢了，你一向老成持重，怎么也跟着胡闹？亏得陆老弟临终前特意嘱托你照顾好飞蓉，你这么做对得起陆老弟的在天之灵吗？”羞愧得骆剑笙几乎要自刎谢罪。
而陆飞苓已经完全蒙掉了，他说什么也不相信这样美丽的大嫂居然是个男人，在得到证实之后，他就显得非常意志消沉，一直蹲在墙角面壁。
所有人里最高兴的大概就是裴犁了，看向麒麟的目光里也少了嫉妒，多了些顽皮。
陆飞蓉觉得自己很没用，他应该愤怒地质问麒麟为什么要说破身份的，可是他却只是叹息着问了一句，然后就被麒麟的话给噎得再也无话可说。
麒麟的答案是：“因为我就是个男的。”
是啊，麒麟是男的，这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情了。可是怎么自己心里会隐隐觉得伤感呢？陆飞蓉叹了第二百一十八次气。
“陆大哥，麒麟，我和飞苓要去城里逛逛，一起去吧？”裴犁站在窗外招呼，笑靥如花，不再发飙的裴大小姐还是很讨人喜欢的。
麒麟一口拒绝：“我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
可是谁能逃脱掉裴大小姐的死缠烂打呢？最后麒麟还是被裴犁和陆飞苓合力哄骗了出来，陆飞蓉作为最厚实的钱袋自然也不能独善其身。四个人走在离红月山庄不远的安化城里，俊男美女衣着华美，吸引了众多视线。
裴犁悄悄对陆飞蓉道：“陆大哥，这个麒麟有点怪啊，刚才我拉他出来，他瞪了我一眼，满是杀气的，吓了我一跳。可是后来等我定下神再看，他又是那副温和无害的模样了，真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
陆飞蓉状似不在意地道：“嗯，你看错了。”但心里却暗生警戒。
只见飞苓毫无心机地拉着麒麟在前面走，不时指给他看街面上的新鲜玩意儿，对麒麟的淡漠全然无觉。唉，这个粗枝大叶的弟弟啊，别人对他再冷他也不会有感觉，只知道用自己的一腔热忱去亲近人家。
裴犁被陆飞蓉满不在乎的语气给激怒了，但是她还是忍住了没有发作，她想起父亲教导自己的话来：“傻丫头，你喜欢飞蓉，难道爹还不知道吗？可是你从小就被爹给惯坏了，从来不知道让着别人，飞蓉好歹是一庄之主，在武林中也是有些名望的。喜欢他的江湖侠女多如过江之鲫，要挑个比你家世好比你长得美比你武功高比你性格好的，那还不容易？说到底，你也就是占了爹和他家是世交的便宜，再不改改你的性子，你的陆大哥可就真娶了别人啦。”
想想父亲说得似乎也有些道理，裴犁便耐着性子道：“陆大哥，咱们去老吉茶庄……”
陆飞蓉全没留神她在说什么，看到自己那个傻弟弟领着麒麟被几个耍猴卖艺的给吸引得往小巷走去，忙追上去，叫道：“哎，干什么去？”
那几个卖艺的见他过来，互相交换了个眼色，其中一个长相憨厚的汉子笑道：“几位公子小姐，咱家就在那巷子里，除了会耍把戏的猴子，还有会翻跟头的狗熊呢。要不要去看看？”
裴犁是小孩子心性，问言大喜：“当然要看。”
陆飞蓉却微微冷笑，见那人还在巧言劝说，而弟弟和裴犁又是一副欢喜雀跃的样子，便道：“好啊，我倒也想看看。”
那几个卖艺的又交换了下眼色，脸上都有掩饰不住的笑容，微微散开将四人前呼后拥地带入了偏僻的小巷。巷子底有一户人家，进去之后是一个空荡荡的大院落，陆飞苓好奇地东张西望：“狗熊呢？藏在哪儿了？”
此时那几个卖艺的把门一关，眼露凶光，抽刀拔剑地围了上来，刚才还是憨厚可亲的汉子瞬时变成了凶神恶煞模样，喝道：“小子，识相的快点把身上值钱的都交出来。”
陆飞苓一呆，茫然四顾，只见裴犁亦是一脸惊讶。而陆飞蓉状似逍遥地摇着扇子，麒麟正在逗弄一只窜到他怀里的猴子，对眼前的危机状况全然无觉。
见这四只肥羊的反应不像一般人那样惊恐害怕，那几个伪装成卖艺人的悍匪心里也有点奇怪，其中一人用刀背向陆飞苓背上砍来，喝道：“发什么愣，快点把值钱的都交出来！”他满心以为这一刀背足以让这个文弱的小公子哥被砍个嘴啃泥，谁料刀才扬起，旁地里一股劲风袭来击在他身上，他来不及抽刀回护，竟被打得一跤跌出，一头撞在院中的水井上，晕了过去。
出掌的正是裴犁，她已经从最初的惊讶中回过了神，怒气冲冲地道：“原来你们都是强盗！敢打我师弟的主意，不想活了？”
众匪吃了一惊，他们本意是将这几只肥羊洗劫一空，再逼问出家里的地址，好勒索更多的银子，谁知道这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竟然还是个练家子。众匪呐喊一声挥刀冲了上来。
对这些人陆飞蓉根本没放在眼里，有裴犁和陆飞苓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所以他只是巧妙地将攻击自己的匪徒转移到陆飞苓那边去，自己却不打算动手，免得弄脏了刚上身的衣服。
麒麟只顾逗弄那几只猴子，对发生在身旁的战事浑不在意。那几只猴子也出奇地喜欢他，一只钻在他怀里，一只攀在他头上，还有两只挂在他胳膊上，似乎是把他当成了会活动的树。
那几名匪徒都觉得对着那样一张脸下不去手，便都下意识地选择了其他三人，没人去袭击麒麟。但是被裴犁与陆飞苓拳打脚踢，没过几招就已鼻青脸肿嘴吐血，那个长相憨厚的匪徒昏头昏脑地就举刀向麒麟冲了过去。
麒麟背对着他，对怀中的小猴子笑道：“你的尾巴怎么被剁了？多难看啊。”
陆飞蓉见他似乎毫无防备，心中大吃一惊，急忙飞身过去，手中折扇架住了那柄闪亮的钢刀，顺势一掌拍在那人胸口，那人顿时软绵绵地倒了下去。情急之下陆飞蓉没有控制手中力道，那一掌竟将那人的胸口拍得凹陷了下去，眼见是不活了。
麒麟对这一切仍似没有觉察，只是放开了怀中被惊吓得乱叫的猴子，喃喃道：“你也要走了吗？”
陆飞蓉略一定神，便对自己刚才的冲动后悔不迭，虽然没有见过麒麟出手，但从他的举重若轻操控自如的内力来看，他的武功也不会低了。这样一个高手又哪里会躲不过那小小一柄钢刀？自己方才的出手倒真是多此一举。
正自懊悔着，麒麟已回身看了他一眼，唇边微微泛起一抹笑意，轻声道：“谢谢你。”
“哦，没什么。”陆飞蓉脸色立刻阴转晴，呵呵一笑。那显得有几分憨态的笑容落在裴犁眼中，心里不由莫明地一惊。
“呀——”随着一声呐喊，又一个人举刀向麒麟砍去。
本来这些人都已被打倒在地，应该不会有人再突袭了，可是这个人却是刚才第一个被裴犁打晕过去的，等他醒过来发现情势不对，无暇多想自然而然向着离他最近的麒麟攻击。
这一次陆飞蓉不打算出手了，他想借机看看麒麟的武功路数。裴犁和陆飞苓也都睁大了眼睛，和他一样的心思。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麒麟只一招便结束了，而他们谁也没有看出来那是什么功夫。陆飞苓和裴犁的脸色已经开始同那些被他们打倒的人脸色相差无几了——麒麟抽回了他的手，那个仍保持着举刀向下挥砍姿势的汉子咽喉处五个血洞在汩汩地往外冒血，然后才慢慢地倒了下去。
麒麟的表情似乎也有些吃惊，他怔怔地看着自己那只手，纤长的手指上不知何时套上了五个精钢甲套，他只轻轻一扬手，甲套上沾着的鲜血便被抖落了，竟是连一点血渍都没留下。
他的手垂了下去，袍袖盖住了闪亮的甲套，待他再次伸出手安抚那几只上蹿下跳的猴子时，那几只甲套已经不见了。
面对脚下还在流血的尸体，麒麟并没有表现出惊慌或兴奋的神色，事实上，他的脸色平静得让人怀疑刚才看到的一切是都是幻觉。
但是陆飞蓉却敏感地看到，在麒麟黑色眼眸的深处隐隐闪过一抹寒光，随即那抹寒光便黯淡在一片茫然里，他在轻轻地发抖。
回到红月山庄后，麒麟就躲回了房里，晚饭也没有吃。
陆飞蓉忙了一下午应付那些官差，不管怎么说，抓住一伙惯于抢劫行凶的悍匪都是件光彩的事——虽然杀了两个，可是以红月山庄和官府的关系，自然也就轻松抹去了。
等陆飞蓉忙完了，他才想起麒麟来，回到房里一看，麒麟正趴在窗口发呆，眼睛直愣愣地瞅着窗外的某处地方。
“怎么不去吃晚饭？”陆飞蓉问。
“不饿。”
陆飞蓉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自己去厨房端了吃食回来，一口一口地喂麒麟，就像喂那只黑猫喵七一样。
他喂一口，麒麟就吃一口，可是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眼神也没有收回来，还是发着呆。陆飞蓉忍不住了：“你是在害怕杀了人？”
麒麟微微一震，终于收回了目光，看着他，声音很平静：“不，我只是在奇怪我为什么不害怕。”
那闪电一样的动作，只怕是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才练出来的，陆飞蓉突然这样想，然后就被自己的想法惊得后脊一股凉气窜上来。他有些迷惑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那双不染世尘的黑眼睛，这会是个残暴的杀人魔王吗？
麒麟敏感地注意到了他那一丝退缩，镇静地转过头去：“累了，我睡了。”脱掉衣服钻到被里去，背对着陆飞蓉。
陆飞蓉发了一阵子呆，他也还没有吃晚饭，可是并不觉得饿。直到新月升空，他才慢吞吞地脱衣上床。
躺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碰碰麒麟：“哎，睡了吗？”
麒麟没吱声。
“哎，你以前杀过人吗？”
麒麟动了动，还是没吱声。
陆飞蓉自言自语道：“对了，你都不记得从前的事了，当然也不会记得有没有杀过人。”
麒麟翻了个身，面对着他，眼睛亮晶晶地。
陆飞蓉看着那双眼睛突然心里一阵发慌，咽了咽口水，道：“不记得也好。永远也不要想起来，好么？”
麒麟怔怔地看着他，大眼睛里慢慢浮起雾气，又翻过身去背对着陆飞蓉。就在陆飞蓉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听到他低声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山谷里，头上破了一个洞，肋骨也断了，手脚也都受了伤，身上不知道有多少伤口，整个人破破烂烂的，可是我竟然没有死。我想不起来自己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为什么会躺在那里。没有办法站起来，我就爬，吃地上长出来的野菜、野花，自己找草药疗伤。……我发现自己在野外求生的本领很丰富，我能认出哪些东西是能吃的，哪些是有毒的，哪些是可以治伤的。我知道怎么找干爽的山洞，怎么用最快的法子升火，怎么找水源，怎么捕猎野兽……可是我不能吃肉，一吃就想吐。我也不知道这些求生的知识从何而来。后来，伤一点一点的好了，我也越来越喜欢那些动物，感觉在它们身上还有活着的气息，真好。”
陆飞蓉不安地动了动，他无法想像麒麟受了那么重的伤是怎么一个人在山里活下来的，那必定是极艰难的事，可是从麒麟的叙述里他听不出悲痛的意味。
“有时候我也想知道自己的过去，可是我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其它的不过是些很模糊的影子，越是想努力看清楚，反而越是模糊。我常常做恶梦，好像会陷在梦里醒不过来一样，梦是一层压着一层，以为自己醒了，可还是在梦里。等真的醒来却不记得梦到过什么。有时候我会担心我根本就没有醒过来，我一直都是在梦里的。……本来我想在山里这样过一辈子也好，安安静静的，一个人也不见。可是我却越来越想念人群里散发的那股气息，那种活着的气息，像阳光一样温暖，像流水一样潺潺不绝。所以我就走出了山谷，走到……这里来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陆飞蓉发现自己抱住了麒麟，让他贴近自己的胸膛，而麒麟也没有抗拒，温顺得像只小猫。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拥抱着，不知不觉就睡去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陆飞蓉非常懊悔地发现被麒麟枕着的那只胳膊已经麻木得没有知觉了，该死的，再也不要抱着那家伙睡觉了。
可是看到麒麟微笑着给他按摩手臂的样子，陆飞蓉忽然又觉得其实抱在一起睡也挺舒服的，况且运内力舒通一下血脉也就不麻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杀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