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山无言》水平沙

3、龙潭虎啸

　　龙潭，是我记忆里最初的水。蒙罗，是素族对虎的称呼。

　　我生下来，便叫蒙罗。我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母亲是守龙潭的族女，我就降生在龙潭边上的岩洞里。母亲说生我那晚梦见猛虎下山，黝黑森林里，老虎的皮毛闪亮，飒飒生风。于是我叫蒙罗。

　　龙潭是我们素族的神灵居所，传说只要龙潭不惊，素族就可以平顺安稳。因此母亲和一众女子自愿守护龙潭，日夜在龙潭附近的岩洞里生活，靠采集龙潭附近的浆果和族人送来果蔬鱼肉生活。守护龙潭是非常寂寞的，因为龙潭极大，而且依着岩壁展开，几个岩洞之间互不相通，只能遥相望着，在清冷冷的岩壁回音里聊天。

　　守护龙潭的女子极少有貌美的，也许是因为貌美的素族女子从来都不缺少追求者，无法潜心过如此安静的生活。我母亲却是个例外，她生就一副极好的面容，只是因为年少时不知受了什么打击，故此决定避世。她从未告诉过我，为何决定避世的她，会在守龙潭时生下我，她也从不告诉我，我的父亲是谁。

　　不过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虽说一般在生下孩子之后，那父亲总会带着礼品来家认亲。但素族男孩，十个里面还是难免有那么一个，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我在龙潭长到十岁，母亲就托永平城里的木姑姑时常带我下山去识字。木姑姑住在城里一栋三层小楼，院子十分好认，因为自从木姑姑的姐姐去世之后，她就把门涂成了黑色，之后再也没有换过颜色。在一片赤色门里，这扇黑门非常显眼。

　　木姑姑的姐姐只留下一个女儿，名叫阿惹。她也和我一样，不知道父亲是谁。我和阿惹一起去老师傅那里识字，因为阿惹记性十分好，老师傅难免偏爱些。不懂事的小孩有时候看了眼红，就会嘲笑我们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我当然是要还口，不仅要为了我自己还口，还要为了阿惹。因为阿惹，她生下来就不会说话。

　　这不会说话的姑娘，也许是老天眷顾她，阿惹除了这一个毛病之外，别的简直无可挑剔。长得美，脾气好，学什么都又快又好。永平城里，各地各族的人都有，阿惹跟着各种师父，学了吹笛，又学弹琴。到后来学出了名气，时常会有人特地去听她在乐馆演奏。按说，有了这样的名气，阿惹大可以足不出户，就在家中等着清客上门。但是阿惹还是只在乐馆演奏，我猜想她可能是不太喜欢生人来自己家中。

　　也许是因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阿惹就像我的姐姐一样，长大后我也时常去木姑姑家帮着做点力气活。毕竟木姑姑一直独身一人，阿惹也还没有喜欢的男人，家里总不能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

　　十九岁那年，我和几个族人正轮班在龙潭的山门附近巡视。远处突然有人牵着一匹白马来了。这个男人带着剑，说是要去龙潭游泳。带头阿叔一听就火冒三丈，和他争吵了半天。谁料这人却拔剑说要硬闯山门。我们看他好笑，于是就挨个和他打了起来，谁曾想这人颇为有趣，打了半天，也没有要伤人的意思，只是想使个巧进山门罢了。我们看他武功高强又没有恶意，干脆请他喝酒，他喝了青梅酒，说自己叫姜之问，刚在山下黑门宅院里也喝了这个酒，还听了琴。我听了真是又惊又喜，原来阿惹这不会说话的姑娘，竟喜欢这么个吵吵闹闹的人。

　　后来我把他抗去阿惹家，告诉木姑姑这人武功很好。再后来听说他在阿惹家住了十天，然后就走了。
　　本来第一个情郎，大多都是要分开的。我看阿惹不动声色，也就没有太担心她。

　　只是那之后，她一改不在家中摆弄乐器的习惯，夜夜吹响一支玉笛。玉笛声传到龙潭山上，母亲只要一听到，就会两眼朦胧。

　　再后来，一个下雪的天气。姜之问竟然又回来了。那天傍晚我去给木姑姑送炭火，看见院子外面有一串马蹄和男人的脚印，在雪地里，像是急切的归人。我进院子抬头，看到阁楼上亮着灯火，两个人的影子映在窗纸上，闪动着。我替阿惹高兴，这个人，终归是念着她的。

　　接下来的几年里，姜之问就像是一只候鸟，在永平城来去迁徙。阿惹的眼睛，也随着姜之问的来去，明明暗暗。我笑她明明是个大好年华的素族女子，却偏要学那中原的望夫石。永平城里满是大好的男儿，为何不趁着年轻多找几个情郎。但她只是笑，不说话。

　　当时我是太年轻了，这世上的情，世上的爱，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