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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三十九章 师姐 ...

  •   烛影先生真是心善,常常往牢房里送些衣物用药……话语在她耳畔徘徊。她的身体猛地一震阵颤栗,眸光冷滞,下沉,冻结……

      姑娘冰雪聪明,烛影追随姑娘。
      烛影不爱走回头路,当初既然出了仙霞谷,便不会再回去了。
      摇红……烛影的师姐。
      嫁给谁就不知道了,只知是在会稽。

      她倏然转身,迈开腿大步走开。眼前不断闪过他的笑脸,他的愁容,还有她一直看不清的那双眼……脚下越走越快,裙裾下散开片片落叶,一抹血色红绡穿过苍翠竹林,冲进兼倚阁。
      清风撩起轻纱薄帐,他坐在案前,转头看着她,眼里是淡然与平静。纱帐轻轻落下,朦胧了对方的面庞。两人隔着青纱,默默对视,此时已经无需言语……
      足下轻动,衣摆被踢起,又悄悄落下。停了许久,才有了第二步,第三步,连着第四步,掀起青纱帐,疾步走至他跟前,“啪——”她扬手在他脸颊上留下一道红印。他的头稍稍一偏,又缓缓转回,对上她满是愤恨的目光。复杂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对视良久,谁也不说话。
      她眸光微颤,转身撩起纱帐走到另一边,驻足。他的目光跟随她,越过青纱,看着她的背影。
      “呵呵!”她轻笑两声,却是十分无力,“你真厉害啊。”
      他瞳眸微敛,眼神黯淡下来。
      “是我错了,错了五年。”语气出了奇的平静,却掩不住那些许悲凉,“你骗了我整整五年……而我却像一个傻瓜一样一直敬你……”爱你……这两个字已无需说。
      他眉头隐隐一皱,脸上却不见多大变化。
      “我一直都太自以为是了。你当着我的面在背叛我,我还一直愚蠢地看着你背叛。原来,我是个傻瓜,大傻瓜……”她平平淡淡的说着,顿了顿,隐隐咬牙,仿佛只是自语,低骂道:“天底下最傻的大傻瓜!”
      他只是默默地听着,一言不发。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哼!是无忘告师姐吧?”她的声音低沉,有些嘲讽。
      他沉下目光,仍是不说话。

      又指烟波算路岐,此生多是厌羁离。
      正逢摇落仍须别,不待登临已合悲。
      里巷半空兵过后,水云初冷雁来时。
      扁舟未得如君去,空向沧江梦所思……
      这是在客栈时,烛影给他师姐写的信。崔涂的《途中秋晚送友人归江南》,其实是教主归江南吧?

      风高月暗水云黄,淮阴夜发朝山阳。
      山阳晓雾如细雨,炯炯初日寒无光。
      云收雾卷已亭午,有风北来寒欲僵。
      惟有主人言可用,天寒欲雪饮此觞……
      这是在竹林里他写的信,苏轼的《十月十六日记所见》。是想说教主十月中旬巡二十八宿结束吗?

      仙霞何事名仙霞,巅末得之神仙家。
      此山南来绝高峻,上插云表参天涯。
      群仙游宴绝顶上,不饮烟火汤与茶。
      朝餐赤霞吸其英,暮餐黄霞咀其华……
      这是在井宿、轸宿时,他写的信。说的不是仙霞客,而是仙霞岭吧?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
      二三之前为‘一’,七八之外是‘九’。二三在前,七八在后——一在前,九在后,即‘一十九’。十月十九日——仙霞岭之战……

      听她一一点出,他仰头,深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还是沉默。儿时和阿姐玩的文字游戏……
      “你跟着我,就是为了这个么?”她咬住发颤的嘴唇,强压下满腹的委屈和满腔的愤怒。
      随之而来的是长时间的沉默……
      他嘴角微微一扬,那是心酸的笑。她真的太傻,竟然将他信中的诗词都背了下来。她为何要背?只是因为那是先生写下的诗词——可是,平时她是不喜欢背书的。
      烛影低下头,垂下眼帘,轻轻说道:“她是我师姐……”
      赤澜转头看着他,冷声道:“师姐?师姐就那么重要吗……她不是早就离开仙霞谷了么?她走时,你也不过十来岁,才跟她在一起生活多久,感情就那么深?要设计骗我五年!”到最后,她吼了出来。
      自小她便敏感的很,那是在逆境成长而形成的最本能的直觉。自然,她也给自己加上一层无形而坚实的外壳,小心翼翼的藏着自己。可就是眼前这个人,用了五年时间,使她对他麻木,卸去防备。她就好似那碎了壳蜗牛、剥了皮的刺猬——完全暴露在他面前。向来自私而不懂得顾及他人之意的她,独独会顺着他……叫她怎能不恨?
      “教主!”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叫。她心头猛一震,转眼看去——侯长羚。
      侯长羚躬着身子,说道:“教主吩咐撤去地牢守卫,只是派了人手暗中监视,不就是为找出信柳氏的同谋?适才,长羚见烛影先生去往地牢,觉得蹊跷,便过来探个究竟。”他缓缓抬起头,脸上似笑非笑,隐含一丝邪魅,看得她心底兜上一股寒气。
      “敢问教主,如何处置……”侯长羚将目光投向青纱帐后的那个人。
      她只觉浑身冰凉,好似那凝元功又让她寒疾发作,整个人都要冰冻。垂下眼帘,遮去眸中的不安。最终,抿抿嘴,冷声说道:“将逆贼拿下。”
      侯长羚躬身拜道:“教主英明。”随即指挥拿人。
      先生被他们带走,她呆立了一阵,麻木地迈开腿走了两步,来至门前。望着眼前那片苍茫的竹林,忽然觉得可悲。

      你对她不忍,她会对你不忍么……
      阴湿的地牢里,烛影坐在一角,微微仰着头,看着石缝间透进来的一丝惨淡的月光。

      一豆烛火,驱赶不了满屋的黑暗,梨花木榻上雕刻精致的龙凤祥纹,尽被隐没。
      “你暗中守在地牢,难道就不曾见过……”榻上之人沉着声音说了半句。
      离榻三步之处,立着两个相仿的身影。相似的身形,一色的衣衫,同样微微垂首。
      “说话呀!”赤澜猛一转头,目光如电,射在当中一人身上。俄而,脸上的愠色渐渐被哀伤替代,声音也有些怆然,“连你也骗我。”他是她的丈夫,怎能骗她……
      青雳子依旧微微垂首,脸上表情也不见变化。反倒是一侧的连城子开了口,“教主错怪……”忽然不知该如何称呼他,毕竟他已经与教主成了亲,犹豫片刻,道:“……青雳子了。连奴与青雳子都曾见过烛影先生出入地牢,可我们未曾加以怀疑,只是觉得先生心善。若非教主突然问起,连奴怕是永远也不会提起此事。”
      赤澜心里一颤,都是自己的错,何须迁怒他人。
      =============2009年1月18日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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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雱殿内,形容苍白的女人被押上。女人一直低垂着头,跪下不久,便听见有人近身。因着一分熟悉的感觉,她微微抬了头。识得来人,她眼眶一红,低头不语。
      两鬓斑白的老妪也有几分动容,身前之人便是多年前离去的弟子——摇红。那时,她还是个十六七的小姑娘,岁月流逝,如今已经为人妻母。再见面,却是这番景象。
      又一人被押上前来,一声低唤:“师父。”
      老妪抬眼看他,拧起眉头,沉声骂道:“你们都做了什么呀!”
      烛影,在信夫人身旁跪下。赤澜撇开目光——她没有想过让他给自己下跪。
      侯长羚朝殿上一拜,道:“长羚依照教规拟了罪状,请教主定夺。”转身面对堂下,“信柳氏,原仙客谷——摇红,聚众谋害天水教先任教主。现定其逐刑,三日之后押送关外,永世不得回归中原。如若踏入玉门关半步,就地处决。烛影,罪犯同谋,是罚是诛……依教主看?”
      是罚是诛——赤澜眸光轻颤,却依旧冷冷遥观堂下。
      你对她不忍,她会对你不忍么……烛影垂首不语。
      一旁信夫人开了口:“我是主犯,要罚要杀都冲我来!摇红愿意伏诛,请教主免师弟死罪。”
      赤澜看着跪在下面的女子,原来那样一个柔弱的女子口里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心中莫名泛起恨意。信夫人显然是不知道自己是被赎了罪,她有个丈夫宁愿生不如死也肯为她赎罪,可有谁能为先生赎罪呢?
      “教主。”老妪忽然跪倒在地,“老身这辈子就两个徒儿,如今……如今……就让老身替他们死吧。”
      “何师叔,你这又何必呢?”站在一边的长净天道了一句。
      信夫人又道:“摇红与师弟情同手足,是我苦苦哀求他将教主行程告诉我,其余的他什么都没做。”
      赤澜朝倪汝松轻瞥一眼,便见倪汝松站出一步,道:“以烛影之罪,未及死。罗教主在位之时,也有人曾设计谋害教主。阴谋败露后,罗教主只是判他们鞭笞之刑。全教上下都赞许罗教主仁厚,教中长老都是知道的。”
      “可是那些人阴谋败露了,而他们却得逞了!”侯长羚丝毫不肯让步。
      倪汝松也不退让:“可烛影并未直接参与计谋!”
      赤澜眼睫轻垂,看向烛影的目光透着锋芒。

      比起那时审信夫人时的鞭子,也是蘸过了盐水,但这一条足有它的两倍粗。握住鞭子,能感觉出它的异常坚韧。她不知道,这一鞭子打下去会怎样,五十鞭——又会怎样。算上执刑者的力道,打在一处的话,或许能把骨头打碎了。想起商师逆说的那些话,可见她的外公绝非仁慈……死罪可饶,活罪难逃。
      看着被悬着的背影,一步步走近。攥紧了鞭子,深吸一口气,扬手挥鞭……
      啪!
      白色的衣衫裂开一大道口子,然后渐渐变成长长一条血痕。外面的光线比牢房亮许多,白衫,鲜血,异常惊心,他却没有叫喊。
      另有执刑者完成了余下的四十九鞭。她就站在一边默默的看着,看着他默默的承受,看着他逐渐变得血肉模糊的后背。直至看着最后一鞭下去,他失去意识陷入昏迷,她眼中的锋芒也未失一毫。可那长袖之下的拳头已经捏紧,关节泛了白,说不清是恨,还是,疼……
      五十鞭,他欠她的。
      五年,一年十鞭,可能偿清?

      兼倚阁内,几个侍女正给伤者上药,地上已经扔了一堆染了血的棉布。烛影闭目趴在床上,紧锁眉头,额上都是汗珠,偶尔闷声呻吟。
      伤口处理完后,脸上传来轻柔的温湿之感,他微微睁了眼。看见那拿着脸帕为他拭汗的手,便知是她。行刑后数日来,她第一次踏入兼倚阁。
      其他人已经退下,赤澜开了口:“摇红,对你真那么重要?”语气平静。许久不见他回答,她又道:“看得出来,她对你也好,愿意用自己的命换你的命。”
      他仍是不语,她也不盼着他会再跟她说话。抿了抿嘴唇,还是问了句:“我呢?我知道先生当初跟我走是为了师姐,而不是……因为我。可是,五年了,先生可有一样待我是真的?”
      “教主以为呢?”烛影不带丝毫感情的反问一句。
      教主以为呢?她心头有些冷。缓了片刻,低声问:“那一曲《凤求凰》,也是……”
      “是。”
      他硬硬地的扔出一个字来,砸在她心头,有些疼。眼眶一热,她忙将头撇开,一颗泪珠滑出眼眶,无声的落在手背,又悄悄翻过手,在衣上擦去。可这一切,又怎能逃过他的眼,但他只是默默移开目光。
      她控制住情绪,又道:“就算开始是,可也有五年了,先生难道就没有……就算没有,那也……”几番起了头,却不知该讲些什么,她这算是祈求么?“我……当真差你师姐那么多?”
      “教主以为?”他还是反问。
      差,当然差,不然他怎会为了师姐骗她这么久。赤澜咬咬唇,问:“我哪里不好?”
      “教主心中明白。”烛影淡淡道。
      赤澜心头顿时怒起,猛转过头来,道:“我不明白。”眼中露出一丝倔强。
      他淡然说道:“烛影记得教主曾对烛影说过——只许顺我,不许逆我。若是烛影想走,就先把命留下,然后你叫人把我的尸首丢回仙霞谷。是否有些刁蛮任性,霸道妄为呢?”
      “我,我是怕你走……”赤澜讷讷道。不知年少时一句随性的话,竟给先生留下这样不好映像。
      不容她说完,他又道:“那个都漕运使司运使,纳哈赤一句话不顺你意,你就让他家人入狱。那个吴山派的小弟子,你随意就给人下剧毒。你可知烛影为何要离开仙霞谷?因为它杀人。”
      赤澜无言以对。
      烛影接道:“还有仙霞岭,那些人已毫无反击之力,你却要将他们赶尽杀绝。那么多人,那么多条性命。还有,教主,你爹……你说,人性何在?”
      人性……她感觉脑子里嗡的一下,仿佛有什么轰然坍塌。又听他道:“烛影能留得一条命,已是万幸。若教主仁慈,肯放烛影一条生路,烛影这就离开听雨庄,离开天水教。”
      离开,先生要离开她……脑子里一团混乱。良久,她才痴痴说道:“先生,伤重,待养好伤,再说。”缓缓起身,默默走出兼倚阁。
      身后,床上的人眼睫轻颤,张嘴咬在自己的手上,眸中漾着水光。不想伤她的,只是,陷得太深,而他,终是要离开的。

      一丝清风,细长的竹叶在枝头微微一颤,脱离,在空中打了几个转,落在水面上。水里映着一道赤色的身影,皱了的水面,扭曲了那张脸。在先生心目中,她竟是个没有人性的。如今先生也要离开她了,那她还剩下什么?

      碧竹间,长身而立,白衣胜雪。微风轻拂,扬起肩上的发丝。听沙沙风声,烛影不由皱了眉——不知是伤痛,还是心痛。
      终是向着泉眼走去,绕到假山后。蹲下身,牵动后背的伤口,额上渗出一颗汗珠,静静看着坐在地上的人。她慢慢抬起头,两眼闪着水光。与他对视片刻,忽然投入他怀里,久蓄的泪水溢了出来。
      烛影身上有伤,不堪重负,一下子跪在地上。抬手环住她的肩,感受到她的身体因压抑哭泣而颤抖。五年前那个想娘的孩子,也是这般依在他怀中,如今却是因他而悲。
      “先生,是我不好,你别走……”她闷声低低的说道,“赤儿只有先生了,先生不要走,好不好?”强收住眼泪,仰起头望着他,满眼期盼。她没了娘,又没了爹。这五年来,先生就是她的爹、她的娘,她的一切。先生怎能抛下她独自一人?
      他抬手轻拭她腮边残留的泪痕,“你有整个天水教。”
      她有天水教,就不能有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第三十九章 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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