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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94 ...

  •   条案上的水果是齐安东亲自摆的,除了工作人员,现场还来了很多无关的人。所有人都想知道卢开霁重新出山会是荣光再续还是晚节不保。

      寻常观众却不关心导演是谁,他们关注的仍然是齐安东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演员,比如现在势头正盛的女明星柳羲。

      柳羲是洪子珍退出以后才加入的,顶了原来的女主角,说慕卢开霁之名而来。洪有为对此毫无不满,笑得合不拢嘴,越发觉得让儿子此时撂挑子换上卢开霁是件稳赚不赔的好事。

      最初他们还准备找一个年轻的新人饰演男二林浩言,消息传出时无数人毛遂自荐,挤破门槛,但卢开霁加入后叫停了试镜,他坚持让出演郁高远的齐安东一人分饰两角。

      “我不年轻了,老师。”齐安东有点儿尴尬,他不认为也不想承认自己老了,男人三四十正是好时光,可是对林浩言这个角色来讲他确实年纪有些大,“而且林浩言和郁高远,他们并不是同一个人。”

      陈衍这回站在齐安东那边,个人情绪并不影响他在这种关键问题上的立场。

      “是啊老师,郁高远在林浩言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但他们毕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我无意在剧本里加入世事轮回的概念,这会让整部戏的内核改变。”

      “是的,是的,”卢老点头,“所以我不会让化妆师把他们表现得像一个人的不同年纪。但是你的含义是这样的——人都会追悼自己逝去的青春,不甘心、嫉妒,而这种嫉妒在演员这个格外依赖外貌的行业里变成了偏执和疯魔。这个前提下,你不认为由一个人饰演杀人者和被害者,会使层次更加丰富吗?”

      陈衍和齐安东对视一眼,无可奈何,只能答应试试看。

      陈衍是在化妆师完成林浩言的妆以后才开始赞同卢老的主意的,因为此时齐安东的林浩言扮相看上去确实和郁高远是两个人,甚至和他自己年少时候都不一样,林浩言如此年轻,而且充满活力。

      至于齐安东,在卢老私下跟他说了话以后他的态度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支持起自己分饰两角来。

      “老师跟你说了什么?”陈衍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没什么,”齐安东含糊其辞,“他说这样会让我影史留名。”

      陈衍转身就走,他半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齐安东回头对一脸为难的制片人开玩笑:“别担心,片酬好商量,我不会狮子大开口的。”

      他拍定妆照花费了很长时间,陈衍除了陪在卢开霁身边以外百无聊赖。

      他看着齐安东在光下摆出各种姿势,突然又想起洪子珍结婚那天晚上他在车上说的胡话。

      “我要结婚。”齐安东说一不二。

      “那你去啊。”陈衍敷衍道,“只要有人愿意跟你结。”

      “多的是人要跟我结婚,”齐安东不高兴地说,拼命扭着脖子看他,“你不去吗?”

      “你请我我就去。”

      你请我我也不去,陈衍心想。他绝不会去参加齐安东的婚礼——如果齐安东真有和谁结婚的那一天。一来他和齐安东之间关系太复杂,在婚礼上相见不知多尴尬,二来……

      二来他虽然不会和齐安东在一起,却也懒得看他跟别人你侬我侬,相亲相爱。

      他也有过在陈克庄面前承认自己喜欢他的时候,再怎么对他避之不及,和他相看两厌,都没法大度地直面他和别人在一起的可能。

      所以齐安东提起结婚他就不太高兴。你羡慕别人夫妻恩爱也好,你要结婚也好,干嘛特意到我面前来说?

      “好啊,”齐安东开心了,挥舞着手想从陈衍身上爬起来,“那我邀请你和我结婚。”

      司机从后视镜里盯着他们,做一脸风平浪静的表情,陈衍却看得到他眼睛里大写四个字:“我的天呐”。

      他抿着嘴瞪了司机一眼,脸不可抑制地红了起来。

      他总觉得齐安东这么靠在他身上能听见他的心跳,看破他的秘密,所以他推了推他,让他走开。

      “多的是人和你结婚,你何必邀请我。”他说话的语气似乎很冷静。

      “是啊,”齐安东被推到一边,叹了口气,“可是我想到和别人结婚,头都快大了。”

      “不,”接着他拨浪鼓似的摇着头,“结婚太可怕了。”

      “那你说什么想结婚。”

      “可我今天看他们结婚,觉得也还不错,不如试一试。我想来想去,就和你结婚还可以接受,不算太煎熬。”

      司机在前面没憋住,发出一声漏气般的笑。

      如果这不是齐安东的车和齐安东的司机,陈衍真想打开车门把他扔出去。跟一个喝醉了的人一问一答,他只怕是脑子坏了。

      “陈衍,”齐安东又奋力爬过来,凑得很近看着他的眼睛,“其实我……”

      他的手在半空虚抓了两下,想握住陈衍的手,他看起来那么真诚,好像真有心里话说。陈衍不自觉地回望着他,心中升起一种隐秘的期待。

      “算了,”齐安东突然沮丧,甩了甩头,像要甩掉什么黏着物,改口到,“我去看过狄坤了。”

      “哦。”陈衍的眼神移开,看向窗外。

      “对不起啊。”

      “嗯。”

      然后齐安东似乎累了,倒在一边合上眼,车里一片静寂。

      碍着卢开霁的面子,陈衍和齐安东在片场相敬如宾,毫无隔阂。

      卢开霁在工作上很认真,为人也很正派,但并不那么严肃。他说起笑话陈衍和齐安东都要捧场,在哈哈哈的氛围中再僵硬的关系也很难维持,不由就要松懈下来。

      放松得越久,彼此挖苦开玩笑的时候就越多,第一次还会怔愣两秒,后来就习惯了,面不改色,逐渐模糊了曾经的刻意回避。

      他们像普通同事一样聊天说话,一起聚餐,互相打趣。如果不发疯不捅娄子,陈衍实在是齐安东很喜欢的那类人,也是个合格的玩伴和说话对象,有时候他甚至完全忘了他和陈衍在一起过,吵过闹过针锋相对过,反而生出一种崭新的想要追他的念头,这种念头和他看上其他男男女女时产生的猎捕欲望分毫不差。

      好似真的重头来过,他还是会喜欢他。

      可他马上又记起他们在一起的几年时光,那和他们现在的相处截然不同,没有想象中的轻松愉快。像是一旦答应成为情人,陈衍就会变一个人,不再符合他的期待。

      他是一朵只有远看美好,近观让人绮念全无的花。

      和他保持现在的距离好得多,齐安东想,但他又不甘心。这一个陈衍是飘在天上的云,轻巧单纯,让人快乐,那一个却是埋在泥里的根茎,和他命运相连。他对这一个有欲望,但是得不到也能换个猎物,那一个却不同。那一个独一无二,而且只能是他的。

      齐安东觉得自己快被撕裂了,他第一次感到困惑,深恨云泥不可得兼。

      《罪歌》的第一场戏就是在这种困扰中开始的。

      齐安东现在是郁高远,有一张看似保养得很好的脸,以及难以掩饰的皱纹。他站在法庭上,背挺得笔直。

      镜头慢慢拉近,画面里是他努力维持的高傲神情。

      “我现在在这里作出陈述,并非为我的所作所为忏悔,更非为求得宽恕。你们把他带走已经三周了,在这三周里我脑海中充满了另一个世界的私语。”

      镜头移到他微微颤抖的手,这只手拿过刀和枪,拿过玫瑰,擦过让观众伤心欲绝的眼泪。

      “那是他在一场图谋我□□和精神的密谋中呼唤我,是他孤寂无依的灵魂在没有出路的虚空中呼唤我。我现在在这里作出陈述,苟延残喘,只是为了挣脱你们加诸我身的枷锁——你们质疑我与他相伴的权利。”

      镜头从旁听席滑过,扫过一位啜泣的老妇,几个坐立不安穿西装的男人,脸色苍白而美貌的中年女人。

      在最后的成品中,法庭将缓缓消融,变成淌着鲜血的地板,接着是女人尖利的惨叫。

      齐安东下来休息的时候四处望了望,状似无意地问:“陈衍今天没来啊。”

      卢开霁从屏幕前抬起头,敏锐地盯了他一眼,又转开:“他说他迟点过来。”

      齐安东没有追问,他觉得卢开霁看他的眼神充满审视,像农户提防黄鼠狼来偷自家的鸡。

      他的第二场戏依然在法庭上,布景都不需换。现场座位和旁听人员的变更,以及郁高远装束的邋遢、站姿的萎靡显示出这和第一场并不是同一次审判。如果说第一场是一首阴暗的诗歌,第二场就纯粹是法制节目般的下等撕斗。

      “我没有罪!”郁高远嘶吼到,他像一只被铁链锁在原地的疯狗,极有限地窜跳着,拼命向法官那边伸脖子,“你相信我,我没有杀他!”

      随着剧情的进行,证人的出席,郁高远渐渐安静下来,他绝望地喊道:“我没有动手,我没有!”

      陈衍就是这时来到片场的,一来就看到齐安东狼狈地在被告席为自己辩白。

      旁听席上的老妇站起来,满脸是泪,喷着唾沫咒骂:“你这个杀人犯!你还我儿子!你害得我家破人亡,你害死我儿子,你还人模狗样地过日子!你不得好死!”

      妇人是背对着陈衍的,但是摄像机的画面传到他眼前的屏幕上,让他看见老妇扭曲狰狞的脸,听见定罪的声音。

      他的视线突然模糊,周围的一切都萎缩成黑影,只剩下那个痛斥齐安东的女人。

      咚,咚,咚。

      有什么声音踏在他心里,沉重地撞在胸腔。

      他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审判还在继续,郁高远痛苦不堪,几近崩溃。他每一次抱头大吼都在陈衍心里击穿一处空洞。

      陈衍终于受不了了,转身快步离开。

      陈衍进来的那一刻齐安东就看到他了,他的余光总会扫到陈衍身上,所以他白着脸跑出去的时候他也看到了。

      他盯着陈衍,震惊于他的失态,以至忘了自己该接的台词。

      “抱歉,抱歉,不好意思。”他对剧组道歉,然后对卢开霁道歉,“我们再来一次。”

      他总觉得陈衍的眼神里有一些很危险的东西,似曾相识。他想忘了刚才陈衍的表情,却总在最该表现情绪的时候想起,让他的气势一泻千里。

      连着好几遍他的表现都差强人意,最后卢老也只勉强点点头,说:“我们明天再来一遍,看状态会不会好一点。”

      这不是齐安东该犯的错,卢老责备地看着他。齐安东左右安抚了一圈,还是安不下心,打了声招呼,跑出去找陈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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