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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88 ...

  •   韩天纵追到陈衍家里,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陈衍,而是齐安东。

      “师哥!”他气急败坏地喊,“你想干什么?”

      他眼睛探照灯似的四处逡巡,搜索那张被陈衍带走的光碟,却未见踪影。他又怀疑地看向齐安东,猜测陈衍是不是把东西交给齐安东了。

      “师哥,”他放缓声音,带着点儿恳求对他说,“你把东西还给我吧,我得赶紧送回去,不然我爹又要骂我。”

      他说起话来就像一个害怕父母责备的孩子。

      陈衍摇头拒绝:“不行,我得留着,这是证据。”

      “证据?”韩天纵惊讶道,“你要公开这段录像?”

      “不是,”陈衍提高声音否认,“我会交给警察的。”

      “哦,那警察问你东西从哪儿来,你要怎么说?”韩天纵反问,“说是从我这儿拿的?说是从我爹手里拿的?那我们该怎么办,等警察找上门?”

      陈衍咬紧嘴唇,韩天纵又十分落寞的样子低下头,哀哀问:“你要我和李启风一样吗?”

      这句话戳中了他的心肺,陈衍如遭雷击,浑身一颤。

      “我不会说的!我就说……就说是单玉给我的。”陈衍说。

      “是吗?那他是什么时候给你的?他为什么给你,不给其他人?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你拿到这张碟片后,为什么不立即报警呢?”韩天纵连声问。

      “师哥,你很会撒谎吗?”

      这些问题从四面八方向他逼近,把他围在中间,让他难寻出路。偏偏这个时候齐安东也开口说:“是啊,陈衍,那么多事情过去,你还没成熟一点吗?”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齐安东,不明白他为什么也这样说。

      韩天纵也感到惊讶,齐安东竟会和他站在一条线上。

      “你把这个东西交出去,是想再给狄辉加一条罪名?他现在的处境你还觉得不够吗?”齐安东问,“你有没有想过,狄辉手下的公司会牵涉多少人,多少人要跟他一起锒铛入狱?那些以此糊口的人,如果一道来报复你,你又能不能承受?”

      陈衍像第一次认识他们。他绝望地摇了摇头,踉跄着后退两步,开口确认道:“你们看过那个东西吧?”

      他们默不作声。

      “你们是真的看过,不是我的错觉吧?”陈衍再次问。

      “既然你们都看过,为什么一点都没有触动,为什么还能这么平静地让一切过去?”

      “你又怎么知道别人心里风平浪静?!”齐安东忽然站起来,“可是你知不知道站在死亡边缘是什么滋味?知不知道时刻提心吊胆等着别人的刀来砍你是什么感觉?一天天食不下咽,不能入睡,睁着眼睛提防所有人的滋味,你有没有过?”

      “所以呢?狄辉手下的人,现在在哪里,在逼迫谁?还有多少人会受害?”他向齐安东逼近一步,“你们都认识单玉吧,你还和他亲近过一阵,他现在死了,死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就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就是抑郁症,自己承受不了压力所以自杀?九泉之下,他的灵魂会不会安息?!”

      齐安东偏着头,看了他几秒,说:“我从来不相信人有灵魂,更不相信转世。我这辈子信的就是四个字,活在当下。”

      他静静等陈衍反应,然后又说:“如果我权势滔天,或者我有超能力,能超脱这个世俗,我当然会去帮他,我甚至不用把证据交给谁,我自己就能让狄辉完蛋。可是我不是。”

      “人的上头还是人,冤屈总是报不完,要不是这样,为什么他们造出那么多英雄来安慰自己?他们期盼有个人,他力量通天,无所畏惧,心怀正义。但是抱歉,这个人不是我,我不是英雄好汉,我连自己兄弟都保不住。”

      他说完这些,一声轻笑,含着说不出的悔怨。

      然后他就离开了,不去管陈衍怎么想,也不去管韩天纵怎么想。

      陈衍转过身去,和齐安东相背而行,把自己关进房间。

      韩天纵在外面拍门,问他碟片在哪里,陈衍一声不吭。最后他叹了口气,对门里说:“师哥,你不肯听我的,那我先走了,明天再来。只是你别做傻事,别一时冲动,想想东哥说的,再想想我,好不好?”

      韩天纵离开了,陈衍家门下多停了一辆车,车里日夜都有人,好像在监视什么。

      单玉的追悼会在几天以后,狄氏的风波过了,最近没什么大新闻,于是他的照片和悼告铺天盖地。

      去参加追悼会的人很多,犹以艺人为甚,只怕有北京城小半个娱乐圈。单玉的家人没有出现,只有那个女经纪人站在门口迎接来人。

      她见到陈衍的时候表情有些扭曲,然后低声说了句抱歉,说自己当时情绪激动,胡乱说话。

      陈衍签了名,一走进去,好多双眼睛转向他。

      知道单玉死时他在现场的人不少,他们心里也诸多猜疑——为什么单玉那么多“好友”没去,反而和他闹过矛盾的陈衍去了?他是去干什么的?听说当时他还是离单玉最近的那一个……

      冰山只露了一角,他们心里不知排了多少出大戏。

      陈衍先去单玉遗像前致哀。他的目光不可避免地撞上了单玉相框里的眼睛,那两只眼总像在盯着他,让他皮肉僵硬,骨骼发冷。

      即便在从灵前移开以后,单玉的视线也似乎跟随着他,告诉他他做得还不够。

      他觉得单玉在跟着自己,在看着自己,不是在相片里,而是在厅堂某处,随时会伸出胳膊把他拖进黑暗中。

      陈衍心知自己表现异样,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多待,有意朝人少的地方走去。

      他走到角落里,忽然有一双手勾住他的胳膊。

      他一声尖叫,胡乱挣扎着拍打身后的手。四周的人惊讶地看向他。

      “是我,是我!”后面有个稚嫩里带着沙哑的声音慌乱喊道,“别打我。”

      陈衍放下手,瞪大眼睛看着狄坤,问:“你怎么在这里?”

      狄坤眼睛还是红的,他一言不发,张开手臂搂住陈衍的腰,把头埋在他衣服里。陈衍的衬衣不厚,没过多久皮肤上就传来一阵湿热的触感。

      他伸手摸了摸狄坤的脑袋,带着点怒气问:“齐安东带你来的?”

      他竟然把狄坤带来这种地方。

      “我求他带我来的。”狄坤闷闷地说。

      “你……不要伤心了。”

      苍白无力。他自己还在惊惧和不安中,哪可能成功安抚一个因为单玉的死而痛苦的孩子?

      “他怎么会自杀?”狄坤带着哭腔的声音说,“明明都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想去死?”

      边上有个来吊唁的宾客,看见狄坤哭得可怜,走过来安慰到:“抑郁症这种病就是这样,来得猝不及防,我有个朋友也是这个病……”

      他说了几句哀叹:“年纪轻轻,怎么都这么想不开?世界上有什么事比命还重要?”

      他身边的朋友又说:“还是压力大了,社会节奏太快,尤其在我们圈子里。”

      “不是,”狄坤小声说,只有陈衍能听到,“他才没有抑郁症,他不可能的,他……”

      陈衍茫然而机械地一下又一下摸着狄坤的头,他知道狄坤才是对的,只有狄坤是对的。这么多人在场,和单玉最熟悉的一定不是狄坤,可谁也没有一丝怀疑。

      整场仪式中狄坤都和陈衍在一起。即便是单玉的追悼会,齐安东也吸引了无数人围到他身边去,狄坤再跟着他,不合适。

      他那里热闹非凡,狄坤和陈衍则站在悄无声息的极寒地带,默然听着哀乐响起,看着一个个致悼词的人声泪俱下。

      他们轻易地接受了单玉死去的事实和原因,只消全身心为他痛苦,没有揣测、没有忐忑、没有不安。

      单玉的经纪人代表家属站在前头接受慰问,陈衍低下头,低声问狄坤:“单玉没有家人吗?”

      “好像没有,”狄坤说,“没听他提起过,他只说自己有个哥哥。”

      哀乐的凄惨重音一下下敲到陈衍心里,他的防线一点点被轰碎。在所有人都哭过,甚至有些人已经哭完之后,陈衍忽然泪流满面。

      狄坤拉了拉他的袖子,他低头看去,满眼泪水中看不清狄坤的脸,却清楚地知道他在为自己担忧。

      “没事,”他说,“他跟我说过。”

      他再次抬头看着那个脸色苍白的经纪人,喃喃自语:“他跟我说过的。”

      啜泣和嚎啕连绵成高低起伏的一片,错落有致,为殡仪馆建起一片埋骨的长城。

      一切结束以后陈衍嘱咐狄坤留在原地,自己走向单玉的经纪人。他脚底虚浮,甚至辨不清方向。

      经纪人像对待所有致哀的人一样,对陈衍鞠了个躬,陈衍站在她面前,问:“单玉的父母呢?怎么没见到他们?”

      他的声音好像不是从自己嘴里传来,而是从远方传来一样。

      “你不知道吗?他的父母老早就去世了,他家里就他和他哥哥相依为命。”

      “那……那他哥哥呢?”

      “他哥哥,好像前不久也死了吧?他不太和我提这些。”

      陈衍“哦”了一声,对她点点头。

      他不知所以,像一只被操纵的木偶。

      他麻木地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张包好的碟片,缓慢而慎重地交给经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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