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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平行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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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还活着?---
那是个星光璀璨的夜晚。
离零点时的漫天烟花还有一段时间。
黑发金眼的少女有些拘谨地扯着胸前的精致布料,偌长的头发有些不能完全扎起来散在了背后,白皙到几乎反光的皮肤如玉般,风拂过了她的身躯都似乎能感觉到柔滑似绸。
这样非常人般的容貌却丝毫没有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这里是四国三年一度的烟花祭典,人与妖怪们都混在一起,分不出哪些是人,哪些是妖,但这都不影响大家的性质,到处可见人们的欢声笑语。
天气已经有些转凉,但在人群之中却依旧温暖如斯。
这是她自修行百年后第一次来到人群中来。
妖刀姬这么想着,小心翼翼地接过蝴蝶妖笑着递过来的苹果糖,从口袋中掏出钱币放到对方小巧可爱的手上,却没有直接的触碰到对方。
红彤彤的苹果歪包裹着淡金色的糖浆,在灯笼的光芒下格外透亮晶莹。
成功了。
没有伤害到别人。
曾经因为控制不住外放的,残暴如利刃的妖力而伤害到无数生灵的妖刀姬,第一次感觉到欣慰。
她为了这样的一刻努力了很久很久,收束自己的妖力,提高自己隐蔽的能力,就是为了能够和别的生灵能靠得近一些,时间也不用太急,一会儿就好。
一会儿就好。
她在心里默念着,不禁露出了恬美的微笑——那是整片地域都为之恐惧的大妖的,难得的笑容。
尽管这样拘束着自己没过几个时辰,她就已经感觉到了筋疲力竭。
大脑都开始警告着自己,不能再拖延了。
再一会儿就好。
她快要被体内肆意疯狂的妖力逼疯,却依旧保持着表面的沉静。
啊啊,再一会儿就好。
她想看到所有烟火蹿上天空爆发时如同千万朵花束的场景。
到人少一点的地方吧。
妖刀姬艰难的勾起嘴角,开始在人群中快速的闪动位移着,黑色及地的柔软发丝在空中划过好看的弧度。
祭典的位置靠山,她的木屐稳稳的落在山石的凸起处,一直飞身到了山顶侧边的陡峭,上面生长着一棵粗壮的树,刚好可以让她坐在上面扶着休息一会儿。
妖刀姬对这样的大树有种亲切感。
在几百年的孑然生活中,基本上休息的时候她都会靠在树下静寐。
这样高速的运动甚至没有让她多喘一口气,她稍微放松地坐在了树枝上,放出了些妖力,刮伤了些地上的杂草。
即使并没有在人中多待,甚至不敢接触身上的隐蔽,但她已经很满足了。
妖刀姬蜷起身子,纤细的腿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她有些随意的将宽袖拉在了臂肘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脚踝。
啊。
一只木屐掉到了地上。
妖刀姬低头一看,动作滞了滞。
“咦…?”
“咦?”
两个人同时愣住了,似乎没发现自己旁边还有一个人。
站在树下是同样穿着淡蓝色宽松和袍的少年,偏白的粉色头发到背后被扎成一小束,天青色的眼瞳带着讶异,映出了将蓝紫浴衣穿得随心所欲同样表情惊讶的少女。
“你好。”那名少年先缓下神,露出了温和淡然的笑容,释放出善意,“我是连。”
“啊,那个…你可以叫我千子。”妖刀姬正过坐姿,手抓住了身下的树枝,话语有几分紧张与无措,“你好。”
又安静下来,双飞似乎都有些尴尬。
“噗嗤。”
“唔…噗。”
然后又都齐齐笑了起来,带着股莫名的亲近。
妖刀姬从树枝上一跃而下,发丝飞舞,将掉在地上的木屐重新踩回脚上,然后转过身看向连正准备开口,忽然侧边数道“咻”的声响让双方同时转过头去。
星空下迸发的烟花雨如流星般落下,闪闪发光。
“那个…你不陪你家人一起吗?”妖刀姬有些拘束得开口,惹得一目连笑了笑。
“我没有家人。”
“啊,不好意思。”妖刀姬收回了视线,又小声补了句,“我也没有。”
“所以,请问千子,你愿意接受一个…有可能一无是处的兄长吗?”一目连忽然开口,马上又有些后悔自己的唐突,但温和的笑容不变。
“我,我愿意。”妖刀姬发现了眼前的人似乎并不受到自己妖力的侵害,甚至从容不迫,根本舍不得这样的温暖——多少年她已经数不清了,孤独就像是锁链般缠绕在她的身上紧紧不放。
曾经从阴阳师口中听说过这世界那么大,总有些能人异士,说不定就有人能够免疫她的伤害呢。
她也曾经去寻找这样的存在,但总是失败而归。
即使只有不到百年的时间,她也愿意付出一切,将这个人护着,绝对不受到外界的侵害。
这样的百年会是她此生中,最珍爱的百年。
妖刀姬一下子搭在了一目连的手伸起的手上,看到对方有些欣然的笑,脸有些泛红,却硬着性子没有低头。
“好。”
牵绊的线不经意的缠绕在了两个人的手指上。
……
之后,一目连带着懵懂的妖刀姬绕了几个弯,等用力量将房子全部布置好之后,才将她带到了临时布置好却假装和他一直住在这里样的住处。
这房子不算小,似乎住下两个人刚刚好。
一目连逐渐发现,千子并不擅长与人交流,一旦周围有村民路过探望的时候,她总是离得几米远或者直接拉着自己的袖子站在他身侧。
真实:
妖刀姬:我真的不想伤到这群普通的人类,幸好还有连在……束缚妖力好累呀。
但是由于千子过于好看的模样,似乎村民都对她格外宽容。
“这样好看的妹妹定要好好照顾着。”
一目连也只是宠着她,没让她多和生人接触。
他们就这样磕磕绊绊的过了两年,事实上漏洞百出,像是妖刀姬其实根本不会做饭,大多数时候都是拿着妖力强行糊弄出来的,一目连其实也并不需要吃饭,基本上是假装自己吃下去了,然后就直接夸赞做得好。
然后是耕作织布,其实也全部都是拿着妖力糊弄出来的。
但是一来,这样做的时候,两个人都是避着对方的,所以也都根本不知道这回事。
两个人战战兢兢的,照着村子里别的人的模样依葫芦画瓢,却将这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事实上,只要有对方在的话,虽然有些奇怪,但这样却也不赖。
总是这样,两个人一边假装着吃着饭,一边思考着明天要怎么糊弄过去。
久来久去,这都成为了一种别样的趣味。
直到来到家里提亲的人越来越多,一目连才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
他的这个义妹虽然两年来稍微成长了些,但怎么看好像按照人类的年龄来说都可以嫁人了?
可以嫁人了啊。
一目连有些感慨,心中却又有些莫名的失落。
最开始结拜为兄妹的时候,他也算是想着陪着这个孤身一人的妹妹度过她那短短不到百年的生涯的,但是现在却又猛然意识到,女孩子是要嫁人的。
他又是喜又是忧,心里甚至有点梗。
一目连带着平日里的温和笑容,在午饭时提起了这个话题。
妖刀姬拿着竹著的手僵了僵。
嫁,嫁人?!要一个杀伤力相当大的妖怪去嫁人,已经可以说是谋杀了吧。
但是这种理由怎么样都不能说出口啊。
“我……”妖刀姬将筷子放在了桌子上,神色微妙。
一目连见她这个样子,也于心不忍,拿着温和如春风的语气开口:“没关系,你尽管说,不管什么总有哥哥给你担着。”即便是想嫁个贵族都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不是天塌了,都一定能帮这个乖巧得不行的妹妹达成。
不过是嫁人了之后,他再守着她几十年就是了。
即使是她后悔了,一目连也能将她接回来,不受半分干扰。
“不想嫁人。”妖刀姬抬起眼,澄金色的眼瞳在微暗的光下有些像昨天给她买的金平糖,带着抗拒,“我……只想和哥哥一起生活。”
……
一目连的心中刮起了狂风。
他好像听到了花开的声音——即使只有短短的几十年,他也愿意守护着千子不受任何的伤害。
只要她好好的。
“好。”一目连笑了笑,平时云淡风轻得只剩下宁静的天青色眼瞳满是宠溺。
妖刀姬只觉得,自己快要溺毙在这纵容之下了。
之后,再也没有人提起过关于嫁人的话题了。
来提亲的人在一目连坚决的拒绝态度下,也越来越少。
时间过得飞快。
妖刀姬与一目连都紧张得照着村民们的模样将自己本是最鼎盛强大时的模样慢慢往后推,两人从年少变到了青年。
一目连变得高瘦挺拔,不变的是他温和从容的态度。
妖刀姬变得柔美成熟,不变的是她对外人的冷淡与对连的亲近。
她似乎只对一目连要格外亲切熟稔。
两个人都不是傻瓜,但身居高位,常年见到的妖怪都是强大如斯俊美绝色的,所以都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位家人的容貌根本不是人类所能拥有的。
他们这对兄妹将日子过成了夫妻的模样。
但谁又没有先开口挑破这一层膜。
兄妹就够了吧,够了吧?
真的够了吗?
他们在心底问自己。
光是在提手抬头间,便能从对方的眼中窥到那完全无法掩饰的爱意,却又不舍得开口。
不舍得啊。
这不到百年的岁月珍贵的好像神明的泪水,转瞬即逝。
妖怪的寿命太长了,在这年月里如初见时的烟花般绽放,百年之后又回归孤寂,哪里能够习惯。
只要想到自己未来又会回归到那孤身一人在仿佛世外的地方苟延残喘,妖刀姬就几乎要窒息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没有触碰到这温暖,她也不会变得如此贪婪。
但她又肯定着,不论是合众境地下,她都不会拒绝这一刻的柔软。
又是一度烟花祭典。
妖刀姬挽着一目连的手臂,走在人群之中,悄悄给自己糊上隐蔽的术法。
“哟~”刚走到稍微人少的摊旁松了口气,不远处就传来一个揶揄的少女声。
不好!要出事!?
两个人齐齐望过去,果不其然,银发的少女正挑着一盏青绿色泛着幽光的灯朝着这边走来,蓝色的眼瞳带着好奇地左右扫视着眼前这看起来好不搭调的两人。
好像……仔细一想,也没什么问题?
“你好。”一目连笃定地说道,眼中带着暗示。
“嗯……你好。”妖刀姬眼球左转又转,同样是充满了暗示。
青行灯:……
这两人在干嘛?没get到。
不过兄妹,认的啊?想到隔壁大江山那边的茨木和酒吞,她忽然又可以理解了。
欣然点了点头,摆了摆手笑道:“祝你们玩得开心,我先走啦~”
“走好。”一目连简直抹了把汗。
妖刀姬同样抹了把汗。
他们都是认识那个少女的——不如说是老相识了。
要是不小心被她给暴露了自己的身份,那可就不好了。
这样一件漏洞百出的突发事件就这样过去了。
之后的烟花祭典他们也去得少了起来,生怕遇到个相熟的妖怪把自己给暴露了。
——没事,就这样相安的过个几十年就好。
最终,两人还是没敌过日渐增长的爱意。
想要拥抱对方的心膨胀到吞噬了理智,在认识的第七年进行了将爱贯彻到灵与肉的结合。
虽然妖刀姬还是习惯性的唤着他哥哥,但到了夜晚被他哄着叫夫君时,意识濒临界点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唤哥哥。
最后一目连还是随她去了,直到后来他偶然被隔壁的村民们推荐了关于兄长与妹妹的话本,他看完才面红耳赤的将书毁尸灭迹了。
夜是暧昧而漫长的,一目连在过程中想起那话本里内容的时候,身下的柔软躯体雪白似玉,双臂攀折自己的肩膀,甜得似乎掺了蜜的声音唤他哥哥,他不禁重重的一压,让妖刀姬更是禁不住这狂风暴雨般的爱,嘤咛出声。
两个人就这样如胶似漆的,步入了中年。
像是人们所传言的,爱情的保质时间对于两人来说不存在似的,两个人恩爱的几乎成为了周围人们口中的楷模。
青行灯在偶然偷偷摸过来分别和妖刀姬和一目连对过话,才知道这两个人过去的疯狂暗示是什么意思,才无言的离开了——这俩真有意思。
倒也不是完全不存在这种可能性…毕竟都是同等级的大妖怪,隐蔽得好加上都不是什么心思复杂的妖,虽然几十年还都互相不知道……哎呀呀真可爱。
青行灯就抱着看戏看完的性质,谁都没有说。
两人终于将模样变成了老年姿态。
白发似雪,脸上满是皱纹,身躯变得有些佝偻,行动并不再如昔年般利落干脆。
但他们的眼睛却从未变过,好像时间停滞在了初遇的那瞬间。
有时候他们会一起躺在后院里的躺椅上看着天空的漫天繁星,回忆着过去几十年的点点滴滴,最终讲到初遇时的漫天烟火。
然后在夜风的催促下回了屋子,拥着对方年迈的身体入眠。
——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
他们的爱意丝毫没有因为对方的身体变得不再如过去年轻美好而冷却,只是在珍惜着如同倒计时般流逝的一分一秒。
没有人知道,是不是下一秒对方就要离自己而去。
又过了二十年。
妖刀姬:……
一目连:……
过百了啊,眼前这个人。
加上第一次遇见时那估计着有十几岁,再算上他们在一起后加起来已经过了一百多了。
说实话,周围的村民没有人比他们活得更久了。
有些害怕啊。
妖刀姬和一目连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他们已经不知道再变老要往哪个方向变了啊!!!??
没有见过更老的人啊!!!
但是他们都没有开口。
直到,又过了二十年。
“……哥,你多大了?有一百五了吗?”妖刀姬开口了。
这个,不能触碰的禁忌问题!!!
一目连也眯起眼,他这些年也同样发现不对劲了,脑子忽然转得飞快,过去丝毫没有在意的点点滴滴细节被他一点点拎到眼前看。
两个人面对面,无语相望。
一目连闭起天青色的眼瞳,周身白色的烟云将他的身躯包裹起来,再散开时依旧是百年前他们初遇时的少年模样。
绣着白鸟与格子的蓝色外套随着风飘起,纤细优雅从容地坐着,还是一派的轻松淡然,骨节分明的手端起桌面上的热茶,睁开眼就看到对面白发苍苍的老妪已被深紫色的妖力所包围。
妖力散尽,看到的依旧是百年前初遇时的绝美少女。
她皱起眉,澄金色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一目连,身后隐隐约约是未凝成形的刀状妖力,整个人透露出威不可挡的气势。
“……”
好巧,两个都不是人。
现在还看不出对面身份,怕也真是傻子了。
“吾乃千子村正,世人唤我妖刀姬。”她面无表情,瞟了瞟一目连。
一目连轻笑,丝毫不在意对方这难得使性子的样子,好像又回到了刚成夫妻时的场景,周身满是清冷如云的气息:“我是一目连,昔日风神,如今不过是个普通的妖怪罢了。”
所,所以他们到底为什么装那一百多年?!
好累的啊!
说开之后,双方倒也没闹什么脾气,只是显然有些怅然若失。
本来以为对方马上就要逝世了,结果现在告诉自己,他们可以一直在一起?
这惊喜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但另一方面,他们这样又何必兢兢业业战战栗栗的扮那一百多年?唔。
直到一目连叹了口气说:“那也并非无意义,懂得珍惜是一件好事。”
妖刀姬这才被哄好了,任由对方在床榻上肆意妄为,丝毫没有他平日的风神架子,她有些恶意的将腿缠住他的腰,体内紧了紧,又引得他在自己耳侧低哼声,狠顶一下。
他们在一起了百年多,以后还会有很多个百年。
“好了,说完了。”青行灯浑身若无骨般倚在清幽的吸魂灯上,银发披散在背后遮住了精致的蝴蝶骨,晃了晃手,湖面上映着的画面随着点点涟漪悄然而逝。
这幽林之中安静地似是没有生灵。
湖边的巨大桃花树摇了摇,落下无数的粉色花瓣,飘荡在澄澈的湖面,漾开无数波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