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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藤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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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安静的躺在藤网上。
层层叠叠的枝叶开满了花,像是闺房里华美的帐幔那般自天幕垂落,半遮半掩的阻挡着那完美玲珑的躯体。她漆黑的长发垂落下来,神态比寻常看上去要显得冰冷许多,几乎令易擎想起苏怀静。
摇光睡得很熟,像只小兽似得蜷缩在静姐的身旁,她秀气的眉眼有种天然的纯净跟可爱,一如过分悲天悯人的性格,然而她躺在静姐的身侧,却像只绵软无害的兔子,比不上女人熟睡时的半点风情。
易擎很喜爱美色,当年也有过不少情人,静姐生得既美、又很有实力,几乎完美的契合他当初对妻子的想法,可是不知为何,他却始终对静姐提不起兴致来。
是因为苏怀静吗?
脑海中倏然浮现出那双雾灰色的眼眸,易擎落在静姐发上的手微微一顿,充满了遗憾。
苏怀静不会看他。
或者说,这个男人的心里,不会存在任何东西,他动情的那一刻,就离死不远了。
易擎回想起在窥世镜的结界之中,苏怀静含怒的神态,那是他见过这个男人最多情绪的时刻,对方眼中充斥着的除了怒火,还有悲伤。如他那般的心境,竟还会被激到吐血,可见是何等重要的往事。
然而就算是这样足以令他撼动心神的往事,在苏怀静心中也如烟云,转瞬即逝。
就算自信如易擎,也并不相信自己会有足够的魅力去撼动那样寒冰般的苏怀静,更何况,他并不希望苏怀静死。
毕竟苏怀静是除了易凤知以外,第一个不希望他死的人。
“你在想什么?”
无意识在指尖缠着女人的长发,手指不知不觉已经挪移到了静姐如玉般的脸庞上,女人微微侧着头,饱满的红唇轻启,目光温柔,全无被冒犯的怒意,她又问了一遍:“你想做什么?”
“我在想一个人。”
易擎的目光慢慢挪移到了夜空中的银月上,他有意识的松开了手指,充满遗憾的说道:“倘若我再早一些遇见他,一定会很想试试把他搞得下不来床的后果。”
哇,易擎你这样讲话实在很粗俗,你自己知道吗?
静姐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仿佛有点无奈,但是一个长辈听孩子说出这种话来,绝不会是这样温和的表现。易擎不知为何有点想发笑,即便是他,在长达千年的仇恨与愤怒里活着,也会感觉到疲惫。
“看到我,会让你想起他吗?”
静姐坐起身来,极有耐心的看着他,有那么一刻,易擎甚至以为自己现在是易宣,她低声道:“你爱他吗?”
女人,永远在意的都是感情。
但是一个无情的女人,就会失去她应有的魅力。
“爱,是一种太奢侈的感情。”易擎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不配拥有,他不屑得到。那你呢?静姐,你爱易宣吗?是情人之间的爱,还是长辈对晚辈的爱,或者只是一种欣赏,只是一种关怀,只是一种迫不得已的责任?”
这是易擎很少见的平静时刻,苏怀静不愿意错过套话的时间,而且他隐隐约约感觉到易擎在起疑了。
“你跟易宣对我而言并无分别。”静姐坐在月光下,带着过度温存的妥协,她今日似乎格外多话,向来神秘的面纱都似乎散去了些许,露出极薄弱与毫无防备的一面来,“小宣性情温顺,我心中难免有所偏爱,但是你,对我来讲也是一样。”
“我受人之托照顾小宣,所以对我来说,你也是小宣。我知道,你心里并不愿意成为小宣,你是你,小宣是小宣,我对待你们也是如此。”静姐温和的笑了笑,淡声道,“你跟小宣不同,他生性尚稚,还需多加引导向善,可是你性格已成,我不会强行改变你。”
温柔关切、无为的近乎仁慈,果然是她的作风。
“哈。”
易擎忽然失笑起来,他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静姐,轻声叹息道:“我从没有想过,我也会有羡慕别人的一日。静姐,你实在是个仁慈的人,黑水城分明与你无关,你却愿意为一群凡人开罪赤……赤尊者,或许我早该明白,就算是我,对你而言,也没有任何分别。”
“仁慈。”静姐苦笑了起来,“也许我是一个薄情的人。”
女人的手指细长,白玉般滑腻,轻轻落在易擎的发上抚摸着,眉目有些许的哀伤:“仁慈的人,未必会是一个好人,她的感情永远只能平衡的分给所有人,而却会因此伤害最亲近的那个人。”
易擎温顺的被安抚着,眸底却藏着刺骨的冷淡,他满怀恶意的想象着静姐倘若看见他杀人时的场景,会是什么模样。
杀那个女人的时候,静姐似乎以为他是出于善意。
其实不过是一半一半。
赤尊者屠城的事,易擎并不为此反感,也不觉得与自己无关,跟出手阻拦的静姐不同,他倒巴不得黑水城死的干干净净,最好就像南丹与赤珠一样,将整个上云界都拖入永无宁日的硝烟之中。
易凤知为了上云界而死,永永远远失去天伦重聚的可能,难道上云界所有因此得到庇护的人,不该感受他的人生,不该同样品尝他的痛苦么?
直到死亡那一刻,易凤知还在挂念他唯一的儿子,痛苦自己的善念,世人利用他的仁慈跟父爱,时隔千年,难道不更该加倍的偿还。
易擎并不讨厌善良的人,摇光虽然令他失望,但单独以作为大夫的人品来讲,却是个优秀的医者;他自然也不厌恶静姐,这个女人有时会让他想起易凤知,更何况她对待自己,的确是真心实意的好。
这也许就是他为什么无法爱静姐的原因。
他很欣赏,但并不赞同。
易擎极突然的想起了在海上那时,他在船上打伤太渊那时的场景,苏怀静握着灯烛,赤足缓缓行来,海雾渺渺,对方并无对生死善恶的悲悯与狂欢,只有淡淡的不悦,不太欢喜的唤他们出来舀水。
也许对苏怀静来讲,这世上只有阻碍到他的事,才叫麻烦。
“你跟他果然很不像。”
易擎忽然笑了起来,不知道是想到了谁,神情愉快。
静姐无法理解他,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和颜悦色的要他去休息,而待易擎睡下,苏怀静才缓慢的睁开了眼睛。
女人面容上的笑意荡然无存,神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理智与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