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义妾（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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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人尽皆知，镇国大将军家今日将有丧事。
镇国大将军原是个武将虚衔，先帝开朝论功行赏时赐下来的爵位，可传承，不因辈分下降，可以说是天大的恩德，也曾是五十年前京城的一项好谈资，人人都说先帝仁善可亲，对待身边陪着打天下的老臣都十分温厚，乱世之后京城中人本就对平定天下的圣君不胜感激，提到这些时更是恨不得替老镇国将军谢恩，为先帝而死了。
谈资的当事人老镇国将军又是极有名的骁将，为先帝出生入死打江山，是从荒外陪着先帝一直打败了中原无数队伍的元老了。江湖传说他是救过当今圣上的命才在先帝身边崭露头角，但当今圣上在先帝起兵时还在襁褓之中，先帝登基之时也才垂髫之年，朝堂上出现的多是他那些已经长大成~人跟着父皇整军作战的兄长，京城中人也分不清这传说是真是假，到底是也没见有人来阻拦，就真这么一直传下去了，也没人问问这传说是谁先开始的。
老镇国将军寿元长，把先帝和先太子都给熬过去了一把身子骨还硬朗得很，一直等到了当今圣上登基都还活得好好的，尚能征战沙场驻守边疆，是边关百姓心目中的守护神。
当今感念他对君上和江山的恩义，又赐了他不必当朝下跪可与国公相等的尊荣，这一次当庭下旨时也开玩笑似的提及了当年，老镇国将军救了他是真事。彼时战事正酣，三岁的小皇子在战场上被老将军发现后拼死救了回来。至于三岁的小皇子明明是该由侍女们看护着藏在营帐里，是如何跑到对幼童来说必死无疑的战场上去的，就无人敢计较了。
老将军自己听到这件事也茫然，下朝后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当年还是个毛头小子做着低等侍卫的时候，确实是在战场上捡过一个粉团团的秀美小女孩儿，因这孩子衣着精致手脚有金镯在满是尘土血迹的尸身中藏匿着总觉得不对，好容易护着小姑娘结束了战役后，有先帝身边的红人来找，他见到来人那股子矜贵劲儿就不舒服，利落地把小姑娘交到了对方手上就没再问，日后偶尔想起来那个女孩儿跟夫人说笑时还总以为自己是救了个谁家的小小姐，顶天是个爵爷家的女儿，谁知道竟是当今圣上。
他也是被圣上提了一句才明白，但此时当然又是不能说出来自己当时的想法，只能任由当今在那儿难得毫不吝啬地夸赞他忠心为君，下了朝后就心虚地打了包行李飞奔回了边关，直到死都没回来。
说来是百般英雄也总有一样不好，老将军正也有这么一个心病，就是子嗣单薄。他英雄一世，娶过两房妻室，子嗣却艰难，三十而立的时候还无一儿半女，直到他因战场上的伤势病死在边关的时候，家中也还才一儿一女，都是第二任与他相差十岁的夫人高龄生下的，原本这位夫人肚子里还有个没降生的孩子不知是男是女，在听到丈夫突发病死的噩耗之后却悲伤过度活活哭倒在了将军送回来的棺木前，肚子里的孩子也这么没了。
老镇国将军投奔先帝时家中已经是血亲尽亡，往远了数都找不到同姓同支的族人，娶亲时都无人见证，还是国公爷请了母亲来给他做的主婚人，这个顶梁柱一塌，偌大一个镇国将军府就只剩了老镇国将军还没满十岁的长子独力支撑着。眼见着这位小少爷长大成~人继承了父亲的武勇当了镇国将军，十八岁上就离了寡母和幼妹像父亲当年一样镇守边疆去了，当今称颂他满门的忠义，深知京中风向的说书人也都极力赞扬他的年轻有为，谁知他竟然也和父亲是一个命运，早早地就亡故在了边关，只是还不如老将军幸运，他虽娶了娘子，却还未有任何子息，连动静都没有。
如今镇国将军府还未发丧，是当今圣上还未发话，想落井下石的和想雪中送炭的都拿不定这位年轻将军是战死还是算普通的意外而亡，还都等待着街头巷尾的流言，毕竟这是所谓民心，当今用得十分顺手，随意从中打听几句也或许能打听到陛下的心意。然而年轻的镇国将军死得蹊跷，说书人们也没有那个胆量在调查出来之前就放言如何，只能都把一双双眼睛盯在了大门紧闭的镇国将军府上了。
世人怜悯这镇国将军府一门三寡妇，却也有些不怀好意，想看她们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无论如何，这镇国将军的爵位是保不住了罢，毕竟家中一个男子都没有。
镇国将军府是真冷清。
老镇国将军夫人沉默地坐在大堂里，身边两侧是她新丧了夫婿的女儿和儿媳，无一人出声。老夫人已经是头发花白的年纪，接到儿子阵亡的消息已是第三天，鬓发还梳得整齐，衣裳是照旧的整洁华贵，一如既往地是将军府老夫人的气派，脸上也没有毫无依靠了的茫然。她脸上一片空白，出神看着堂外盆景，竟连一声鸟语也听不见，是下人体贴主家心情怕烦扰了她们特意清理过的安静，静得连一柄金钗滑到了胸口处都无人发现。
老镇国将军唯一的女儿闭上了眼睛，闷声将金钗往她那纤细的脖颈下插去，眼见就是一场血光飞溅将军府又要办一场丧事，老夫人的手却已经强硬地按在了女儿手背上，在她惊愕抬头的时候眼前一黑已经挨了母亲一耳光，力道并不重，不过是脸颊红了一片，却打得连夫婿早亡都没有哭出声的将军小姐瘫倒在了地上，眼圈瞬间通红，含~着眼泪喊她，“母亲为何拦我？有我在，将军府的名声只会更烂，原本就没有丧了夫的出嫁女还能安分待在娘家的道理！”
“那你就要糟蹋你哥哥的心血，跟他一起去了黄泉，留我们两人孤零零在这世上！”老夫人没坐回去，是非要把这个糊涂女儿给打醒了，她站在那里怒瞪着女儿捂着脸哭泣，厉声道，“你哥哥辛苦打仗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出嫁时能荣耀些，若不是有他给你撑腰你当我们家这种亲戚都不上门的凶煞之家女儿会有好人家来求娶！他没给你挑个好夫婿原本就是对不起你，女婿死后要把你接回来也是他在边关写信叮嘱的，你非要死了给将军府清白，好啊，你倒是给我找找看将军府的清白在哪儿！值不值得你一个将军府的女儿为此送了命！”
“婆婆不必过于苛责阿珠。”一旁冷眼看着的将军夫人弯下~身来拦在了小姑子身前，她原本就是生得十分高傲的美人长相，此时抿起嘴唇来扬起丹凤眼来脸上线条一点也不柔和，也是严肃地看着老夫人，并不肯让开来，“那位身子骨原不弱的，谁知道是怎么死的？阿珠能安全回到家里来已是不易，再知道哥哥是死讯觉得是自己的错也是因为刺激过度，婆婆跟阿珠计较这些只会让世人嬉笑我将军府乱成一团罢了。”
“······我又如何不知道。”老夫人坐回了方才的位置，似乎瞬间颓了下去一般缩在那里，喃喃道，“你们都是好孩子，明诀也是好孩子，是世人苦我将军府。他把将军府托给了我，是我没有照顾好孩子们。镇国将军的名号就要毁在我手里了。”
将军夫人没再说话，把还坐在地上裙摆散开的小妹扶了起来把她塞到椅子里坐下，又给她手里放了一杯滚烫的茶水逼着她哆嗦了一下抱紧那茶杯，才转回身半跪在了婆婆身前，“镇国将军的名号不会毁在婆婆手里的。我齐氏风娘在此立誓，此生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辱到我们将军府头上。”
老夫人握住了她放在自己膝上的手。这是一双大家小姐的手，纤长白~皙指甲光洁，年轻又有力，被她握住的时候柔软地摊开来。她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良久才叹了口气，“我本该放你离去改嫁，只是你和我儿之事本就不寻常，此时要把你赶出门去也必不是你所愿，你是我将军府的好儿媳。但我也不能拖累你，我是想的去收养个男孩来，带大他到十岁你就随意去哪里，那时我教养阿珠和他也该是大成了，只是要拖累你十年。”
“不瞒婆婆，我本就没有改嫁的念头，一次都没有。”齐风娘神色十分平静，抬头恳切地看着眉目间已经透出了疲累的老夫人，“只是族里怕是不能答应，他们必是要这边过继嗣子的，婆婆要想好怎么打发他们，我是丧夫之媳，不该参与亡夫家事，只能借着婆婆的势说几句而已。”
“我是想着······”
“老夫人！夫人！大小姐！”有人推开了大堂密闭着的门冲了进来，“将军有后了！将军有后了！边关的那位殉葬的义妾没有死！”
作者有话说第2章 义妾（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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