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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随行出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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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怎的呆站在这冰天雪地里,进帐去吧。”
霍翕见是木独,笑着点点头道:“你来了啊。”
“是,我们与大汉不久便要开战了,单于找我来共商战事。”
“这次你也随行吗?”
“是,单于让我随他一同出战。”
霍翕心里头不悦。如今人们仍在猜测单于为何忽然提携并重用自己的亲弟弟。她懒得去猜,乌鹿的心思不适合拿来猜测,太复杂也太独特了。可每每见乌鹿将木独带在身边,亲力亲为、事无巨细地教导时,霍翕心里头都是不悦的。她看得清楚,乌鹿是在教木独如何当好一个匈奴单于,像交代后事一般,只等着自己撒手人寰了木独便能立马胜任起来。
可乌鹿与木独相差不到十岁,乌鹿老死的那一天,只怕木独也垂垂老矣,当不了几天单于的。
乌鹿不会做这样无谓的努力。那么,他便是不打算老死了。
霍翕害怕乌鹿死去。蝼蚁失去了依仗的大树,也是要很快死去的。
可乌鹿这样着急地锻炼木独,分明是在告诉霍翕他的死期已是不远。
“嫂子不进去吗?”
“不了,你们谈事吧,我一会儿再回来。”
她踏着雪,从里到外一片冰凉地回了自己帐中。她的帐子与从前无异,服侍的人也是从前那几个旧人。
“这样大的雪,夫人怎的自己走回来了!”若喜见霍翕进帐,忙将火盆生得旺了一些。
霍翕将身体靠近火盆,却感觉不到暖意。
“夫人怎的脸色不好?可是冷着了?还是又与单于闹别扭了?”
若喜用了个“又”字,用得稀松平常。单于与和翕夫人的争吵是连草原上吃草的马都听腻了的,并不是要紧事。他们吵时闹得天崩地裂,吵过之后却仿佛无事发生一般平静。那崩裂的天地总是悄无声息地便又合了起来,不留丝毫缝隙。
如今的乌鹿单于,只有一位和翕夫人。
“冷着了,外面天太冷。”
若合与若欢此时从帐外的风雪里钻了进来,衣帽上都铺了一层白色。
若合道:“的确是太冷了,长安城可不曾这样冷。这不方才我们又去领了几匹厚皮子,这就替夫人再多做几件皮袄。”
如今这三个从长安城出来的丫头已然成了匈奴姑娘,装束一样,脸颊与鼻头被晒红的皮肤也一样。只是她们仍是比匈奴女子心灵手巧,缝出来的皮袄总是更精美合身些。
骨子里的东西,想变也变不了,是很难被趋同的。
就像她们其中隐藏的那个细作,虽这几年无甚动作,也不再向霍翕下毒。可是,她仍十分值得提防。
“的确是要多替我缝几件皮袄。过些日子我要随单于出战,需要多备几件。”
“随单于出战?单于要带着夫人出战?”丫头们尖声叫了起来。
霍翕点点头。
随之而来的是早已预见到了的劝阻,连刚进帐、还不清楚事情来龙去脉的燕子也跟着劝了起来。
霍翕不会听劝阻,丫头们都知道,可无论是出于关心还是纯粹演绎,这一番苦口婆心都是不能少的。
嘴也说干了,只换来霍翕的一句,“皮袄缝结实一些,样式不必讲究了。”
亲自证实了劝阻不过是浪费口舌之后,丫头们便安心地不再相劝了。她们已尽够了她们的忠心,可终究是没有左右夫人的能力。
若合忽然问道:“夫人,您同单于一起出的这场战,可是要去打大汉?”
这是个带刺的问题,一问出口各人都不自觉地站远了一些。
“不错,打大汉。”
小人物的和睦在大形势的打击下,很容易便土崩瓦解了。
“怎么又要与大汉开战了?公主您嫁来匈奴不就是来修和的吗?怎的又要打起来?”若合急道。这“夫人”又变回了“公主”。
“打不打,我又如何能左右?”霍翕的态度倒甚是不在意。
“您怎么不能左右?单于宠您,您说话他会听的?”
霍翕心里暗笑,若乌鹿能因为一只蝼蚁的劝告而放弃自己的宏图大业,那他便不配那“单于”二字。
若喜、若欢与若合是当真急了。燕子远远站在一边,自觉地被孤立开来。
霍翕理解她们的心情,却仍忍不住嘲笑她们的稚嫩。
不过此刻她能满不在意地嘲笑着三个丫头,许是因为自己体内流着楼兰人的血。大汉于她而言,已少了许多归属感。
若喜问:“霍太尉会亲自挂帅吗?”
霍翕摇头,“不会的。”
若喜又问:“那,田将军可是会出征?”
“会。”
三个丫头忽地安静了。当她们以为有人心中比她们更加苦闷、无奈时,便像受到了安慰似的平静了许多。于是,她们抱着高高在上的同情心,闭嘴了。
可霍翕心中并无苦闷无奈。她也有些吃惊,但的确没有。
她心里似乎只有即将能再见田公子的激动,与对乌鹿的愧疚。
此消彼长的争论,很快便递进到了下一个话题。“我们都能跟夫人同去吗?”
霍翕又摇摇头,“你们都留下,我谁也不带。”
她但凡一摇头,四个丫头便会尖着嗓子吵开。
“那可万万不行!军中全是些男子,夫人不带上我们,谁来照顾您?”
霍翕想,我其实并不需要人照顾。可只怕此话一出,丫头们的嗓子会更尖一些。于是她不说此话,只道:“我此去是替老巫医干巫医的活,身份是巫医,不是夫人,怎能带人服侍?”
“即便是为了替老巫医的活,夫人仍旧是夫人。我不信单于会不许夫人带上我们随行服侍!”燕子说罢,气急败坏地跑出帐去。她去找单于告状了。
燕子的“不信”是正确的,单于果然命四个丫头都随行照顾霍翕。
霍翕想乌鹿定是疯了,他明知四个丫头中藏有细作,却允许她们跟随至凶险难料的战场上去。
可她相信乌鹿的疯自然有疯的道理。她总是很相信乌鹿的,因而并未拒绝。
出战的日子到了。四个丫头欢天喜地的似是要出行踏青。
这冰天雪地里,并无青可踏。
车马挡不住寒风,霍翕在身上盖满了厚厚的毛毯,仍是冻得指甲盖发紫。
乌鹿不乘车,他骑着马,走在队伍最前头。
行到傍晚,马累了,鼻子里喷出热热的白气,皮毛上也蒸腾起了白气,是同雪一样白的气,却是热乎的。
马上的人也暖和过来了,他们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若是将皮靴皮毛都脱掉,只怕也是要与马儿一样冒白气的。
霍翕坐在马车里,却是暖和不过来。她将头探出车外,看见夕阳下这番暖融融的景象,有些感动。无论是大汉士兵还是匈奴的武士,他们上战场时都是悲壮的,是铁了心的要用血肉来维护自己渴求的地盘。
这样的战役哪里有什么是非论,不过就看你心里对哪一方有眷恋,那么那一方的获胜便成了你心中的期盼。
霍翕对大汉有眷恋,对匈奴也有了眷恋,所以她不怕迎来这场战争的最终结果,因为无论如何她都要伤心,无论如何她都会欣慰。一伤心,一欣慰,相互抵消,便是无感了。
行了数日,乌鹿终于下令安营扎寨。
这里离大汉已经很近了,近到霍翕仿佛能听见长安街市里喧嚷的叫卖,与那酒肆中觥筹交错的清脆碰撞。
其实在霍翕的脑海中,长安是个比匈奴更加鲜活的地方。在长安时,她跻身于人潮、穿梭于市井,她眼中见到了那座城最朴实无华的真实样貌。而在匈奴,她一直待在乌鹿身边,待在那没有围墙的宫殿里。就如同那一辈子活在未央宫中的大汉皇帝,如何能领略一个灵动而活泼的长安城。
“夫人,我们这是不再往前了吗?”
霍翕道:“是啊,不再往前了。再往前便是大汉了。”
若喜她们含着泪朝远方望去。她们的眷恋仍是交给了大汉。
“夫人,战争可是要开始了?”若喜问这话时,声音有些打颤。
“快了,很快了。”
然而,战争却迟迟没有开始。
乌鹿不会退缩,田承宁也从不优柔寡断,可战争被无端搁置却是事实。这其中必然有蹊跷。霍翕装作不在意,从来不问。
她是来治病救人的,不该过问的便不问。
自从安营以来,她每一日都在心悸中醒来。心悸的来由是恐惧还是思念,亦或是担忧操劳,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她也并不去追究,靠近田承宁时,所有本该为之费解的奇怪身体反应都变成了可以理解。
若是不愿深究也不愿细说,只泛泛而谈,那心悸的缘由不过是那一袭白衣、一把木剑。
乌鹿忙了几日,终于得空休息半日。
他将霍翕召到自己帐中,他们已有几日不曾相见了。
霍翕进帐便问:“单于可是哪里不舒服?”
乌鹿冷笑一声,“还真把自己当巫医了。”
他招招手,让霍翕坐在他身旁。
他的眼里布满血丝,眼底的乌青深得像一层乌云,让他的眼神更加令人生畏。
霍翕从不屈服于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单于,却无法反抗此时这般憔悴的乌鹿。他眼里的血丝,缠绕住了她的心。
霍翕顺从地坐在乌鹿身边。乌鹿倒下身子,头枕在霍翕腿上,疲惫地闭上了眼,可眉头仍是无法放松似的紧皱着。
霍翕伸出手,替他捋平了眉头。
伟岸的身影与刚毅的眼神能惹得女子倾心,可难得一见的脆弱却能将女子的心熔得无比柔软。霍翕此刻的心就是软的,她连推开乌鹿的力气都没有。
还未睡多久,帐外来人上前道:“单于,那汉人派来的使节到了。单枪匹马,无人相随。”
乌鹿眉头又皱了起来,“让他进来吧。”
霍翕道:“有使节来了,我便先走了。”
乌鹿仍是枕着她的腿,“不用。”他似乎并没有要坐起身的意思。
使节走了进来。
霍翕想要将乌鹿推起来,可她的心是软的。
“在下英朔,见过乌鹿单于、和翕夫人。”
熟悉的名字,熟悉的嗓音。
霍翕惊讶地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英统......英大哥!怎的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