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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变故陡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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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达的府邸里阴阴郁郁的,恐是因为今天天气本身也沉,再加上那些西域的挂毯、兽皮又将光线挡去了大半。霍翕离开田承宁后,心下总是有些不安稳。在踏进童达府之前,她踌躇了片刻。她有些不想再与常季长斗争了,她觉得事情正朝着不可预见也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下去。
“霍姑娘不进来吗?”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幽暗的宅院中穿来,带着某种别扭又生涩的腔调。
“达瓦师父,我这就进来。”达瓦老人的声音竟像是仙人亦或是魔鬼的咒语,霍翕不自觉地被召唤了过去。
还是在上次的那间暖阁里,可霍翕的心情已不似上次那般雀跃新奇。
“兴许是我听错了,兴许是我们判断错了。”童达希木咬着牙狠狠地说。
英朔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谁也料不到他在想些什么。
霍翕轻声道:“今后这日出我不看便是了,也不用你们在这儿为我伤神。”说完这话,她内心感到一股英雄站在残阳下看着自己遍体鳞伤的躯体时的悲壮。她牺牲的不知是那日出,还是在日出时会出现的那一袭白色身影。
希木冷笑一声,“我要将这恶人的血肉都掏出来,让世人看看,认清他的真面目,倒也不一定是为了你。”
霍翕觉得希木的话似乎带着血腥味,让人浑身不自在。可她同时也被这股腥气吸引着。
她也回了一声冷笑,道:“我就当你是为了我,就说你是为了我,你也没办法否认。你是为了世人也好,是为了别人也好,我就当你是为了我。”
希木见霍翕有这股蛮劲儿,倒愣了愣, “你倒很像我们那儿的女子,毒脾气像,长得也有些像。”
霍翕还未及回答,之前一声未吭的英朔突然插上了嘴:“这事儿只怕中间还有曲折,我们没能领悟。你暂时早晨不出门也好,就算白天出门也尽量让人跟着。”
霍翕觉得这种做法很懒惰很被动,但的确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而且英统帅的话,她总是愿意听的。
童达希木不满地争论了几句,最后也不得不同意静观其变。他虽然暴戾不羁,却绝不鲁莽草率。
由希木处出来时,达瓦老人一声不吭地盯着霍翕。霍翕心中也有好多话想和他说,只是不是今日。今日的她心头飘着乌云下着暴雨。达瓦老人的眼睛仿佛蒙着一层浑浊的膜,就如同鸡蛋壳与那蛋肉之间的那薄薄一层。那又脏又乱的薄膜下,却藏着令人意想不到的通透明晰。
霍翕这一整日过得都有些浑浑噩噩,她没有人能说话,没有人能来将她的思绪从常季长的诡计中抽离。田承宁如阳光下的冰块早已化得不知去向,英统帅事务繁忙无法抽身,童达希木是个无法与之多亲近的人,而霍翕昔日最贴心的铜儿此刻是她最不愿见的。
霍翕坐在霍府的院子里,看着云卷云舒,看着太阳时藏时现。天很安稳,风也安稳,霍府中静静悄悄的更是安稳,可她心中无法忍受这一份安稳。一个小丫头在院中的一角奋力地擦着什么,霍翕很羡慕她,她也想无忧无虑地勤劳干活,她觉得如现在这般满怀心事却又无所事事简直让每一秒都无比煎熬。
“小姐,您在这儿干坐着干嘛?外边儿冷,您快进屋去吧。”铜儿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霍翕现在觉得她每一次突然的出现都十分可疑。
“我坐会儿,不冷。”
铜儿撅起了嘴,“小姐您又来跟我为难了。这要是着了凉,被责罚得还不是我们下人。”
霍翕淡淡点点头,不愿和她多说,便进屋去了。她突然想到,铜儿此刻应该也是满腹心事。不知无所事事地愁苦与忙前忙后地愁苦,哪一种更折煞人。
这一夜,霍翕做了许多梦,只是醒来的那一瞬间便将它们全忘记了。她揉了揉后脑,想要想起一些,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她在梦中是焦虑不安的。
天还没有亮,霍翕叹了口气,朝霍老夫人处走去。老夫人此刻也已经醒了,见霍翕来了,不由得苍白地笑了笑。霍翕突然觉得之前那些日子里看到的日出都带着罪恶,她早该来陪陪老夫人的。
霍翕在嘴角边强行拉扯出了一个很像微笑的弧度,道:“老夫人醒得这样早,应该多睡会儿的。”说罢,便坐到霍老夫人榻边,握着她的手。
“睡不着了。你也起得这样早,怎么不去看日出了?”
霍翕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道:“不去了,多陪陪您。”
谁料老夫人眼中突然泛起泪来,揉搓着霍翕的手轻轻道:“你也怕我们相见时日不多了吧?好孩子,好孩子。”
霍翕鼻中一酸,不再言语了。老夫人的确日渐消瘦,脸色愈发蜡白,霍翕不愿骗她,只能不再开口。不一会儿,铃儿将老太太的药与茶水端了上来。空气中飘满了又苦涩又清香的味道。霍翕将那茶水接了过来,朝里瞧了一眼,果然见到茶水中混有苍耳子。她心中有一股侥幸,或许常季长的同伙真的不是铜儿。
霍翕伺候着老太太一口一口地喝着药,霍老夫人此刻依偎在霍翕身边乖得像个孩子。霍翕的心渐渐静了下来,昨天担心的一切仿佛不再值得去想。
“公主,公主!出大事儿了!”门外有小丫鬟尖叫着跑来。
霍翕心一惊,颈上的血管“突突”地猛跳了几下。她回身对老夫人说:“瞧现在的丫头,一点儿小事儿就大呼小叫的。我出去瞧瞧,老夫人您好生歇着。”老夫人点点头,霍翕放下手中的碗勺便往外走,可脚步却不敢太匆忙。
小丫头满脸惊慌,奔跑的脚步都有些踉跄,她见着霍翕出了门,立马扑了上来。霍翕压着声音对她说:“小声点说,别惊着老夫人。”但她心中明白,恐怕惊不到老夫人她自己就要先被惊着。
“公主,您快去夫人那儿。铜儿,铜儿出事儿了。”
霍翕身子一颤,脖颈上那根在跳动的血管似乎就要爆开。
霍夫人脸色铁青地坐在房内,她觉得今天的空气似乎非常躁动,一丝一缕争先恐后地挤压她的胸口让她无法呼吸。她那双一辈子没有做过活的白胖手此刻正互相地用劲摩擦着,此刻已被磨得通红,像在热水中煮过一般。她见霍翕进来了,反倒向后缩了几步,两只手摩擦得更用力了。
霍翕行了个礼,喊了声“夫人”。霍夫人突然跪在了地上,口中直说:“请公主恕罪。”
霍翕没有招呼她起来,她觉得霍夫人若愿意主动朝她跪下,那么便一定是犯了什么足以被千刀万剐的错误。“铜儿怎么了?”
霍夫人只道霍翕立马便会请自己起来,岂料这鬼丫头却似全然没有瞧见自己一般。霍夫人咬咬牙,继续跪在坚冷的地上道:“铜儿,铜儿自是苦命,哎,公主请跟我来。”说罢,她便自顾自地站了起来。一旁的丫头赶忙上前搀扶,却被霍夫人一把推开了。
霍翕一声不吭地跟在霍夫人身后。她心中有一面大鼓正敲得振聋发聩,只是那声音被蒙在她冰冷的皮肤下,所以一丝也没有传出来。霍夫人带着她来到自己院内一处晦暗的厢房内,厢房朝着西,屋内落不到多少阳光。只见空空荡荡的房内只有一床榻,榻上架着承尘。铜儿便躺在那榻上,紧闭着双目,一动不动。霍翕轻轻“啊”了一声,立马抢到榻边坐下。她不知铜儿是此时正好睡着了,还是永远睡着了。
“铜儿。”霍翕轻轻唤道。
铜儿缓缓睁开眼睛,朝着霍翕若有似无地笑了笑。霍翕心下一宽,这才有心思注意到铜儿身上的衣服已残碎不堪,她露在外面的皮肤虽然已被擦拭,却仍遮盖不住新鲜的伤口与污浊的血迹。
“铜儿,发生什么事了。”霍翕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镇定,却控制不住喉咙的颤抖。
“小姐,我自然会告诉你的,我要通通都告诉你。”铜儿此刻已不顾周围包括霍夫人在内的这许多人,直呼霍翕为“小姐”而非“公主”了。她这样的做法让霍翕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这时,房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束光趁乱偷偷地洒了进来。霍翕看见被罩在光柱中漫天飞舞的灰尘,觉得它们很美。进来的是个丫头,她对霍夫人道:“夫人,老爷回来了,常大人也来了,此刻和常公子都在正院里。”霍夫人问道:“老爷有什么反应?”那丫头喏喏道:“老爷恐怕是气急了,让常公子跪在地上不让起来。”
霍翕听言,觉得眼前的光柱蓦然消失了。原来霍夫人的那一跪,是为了提前替她的好侄儿求个情。霍翕柔声问铜儿:“常季长欺负你了,是不是?”
铜儿点点头,道:“是,他欺负我了。但他本来是要欺负您的。”
霍翕心头的那面鼓突然炸开了,然后死气沉沉地蔫儿了下去。霍夫人插嘴道:“公主恕罪,我那侄儿不懂事,他……”霍翕打断道:“我只听铜儿说。”霍夫人收起假笑,向后退了两步。
铜儿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积攒力气,然后开口道:“小姐,我的老父亲在常府做事,你可知道?”
霍翕摇摇头,铜儿继续道:“我娘和我爹本都是常府里的人,后来娘随着霍夫人陪嫁到了霍府。我出生后,自然也跟着留在了霍府。我生下来后不久,娘因为生我时身体亏空,得不到好的补给又要做许多活,便走了。爹爹成为了我唯一的亲人。”
霍夫人冷笑一声,道:“这丫头话里带着刺儿,难不成你娘竟是被我们亏待死的不成?”
霍翕不理她,铜儿也不理她,只继续道:“那日咱们当众羞辱了常季长后,他便不知从哪里得知家里马房的徐大便是我爹。于是,他以爹爹为要挟,逼我做事。”说到这里,铜儿停下来,轻轻喘着气。
霍翕道:“铜儿你先歇着吧,叫人来把身上的伤医好。那姓常的干的恶事,我们慢慢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