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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凉在弘训宫中养病,眼疾果然慢慢好了起来,太医只嘱咐要饮食清淡,切不可着急上火。清凉心里也明白,这眼疾怕是要跟着自己一辈子了。但好在,她身在宫中,皇后特意为她挑选了一个一等宫女唤名木槿婢女贴身伺候,日子倒过得波澜不惊。
但内心总是忐忑,清凉其实有满心疑惑,想要找人问一问,问一问顾二舅,问一问东楼,只是苦于自己出不了宫,每每提及思亲,皇后娘娘便叫李氏带着顾家姐妹入宫作陪,倒真是一点错处也让清凉寻不出来。
皇后之后却再没有提起赐婚之事,但这也像一道得剑悬在空中,唯恐它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掉落一来。
时日渐过,不觉已到了六月,天气越发炎热了起来。
这日江南进贡果脯进宫,皇帝命人送了些时令果到弘训宫。清新凉左右无事,在弘训宫的后厨房特意制了冰镇酸梅,她从前在天晋时也常常给母亲制作,只是天晋不产酸梅,不及宫中新鲜甜润,做出来效果却是比从前好了许多。
清凉留了两碗,便让木槿分给宫女们尽食,众人少不得一阵感谢。
清凉留的这两碗,一碗去了皇后宫中,另一碗,清凉让木槿装入食盒中,木槿问:“公主是要给谁的,奴婢马上送过去,放久了就不好喝了。”
清凉看看了庭外在阳光下暴晒的花木,只道:“陛下。”
木槿吓了一跳,清凉却跟要她端着食盒跟着,两人出了弘训宫。
弘训宫坐南朝北,一出宫门,向左远走是小镜湖,向右则是后妃们的诸多宫殿。这日天气晴朗,万里蓝天悠悠几丝白云,向西北边望去曹山列峰岿然高耸。
清凉没有符牌虽出不得宫门,但这些时对日宫中的布局倒熟悉了一些。
昭明帝的起居在前朝与内宫的隔断上,名叫翔鸾殿。从前这一处宫殿原以星宿之名名为紫宸殿,后来,先帝万俟焰改名为翔鸾殿,他那时还没有统一四方,只占了辽望城这一隅,但志向却是不小。
据说,上古有一种五彩神鸟,名为鸾。鸾翔凤集意为包罗天下之意。
清凉一边南行一边听木槿说着这些宫闱旧闻,清凉道:“你知道的还真不少。”木槿笑道:“公主可是说笑奴婢了,宫中时日悠长,不过听老宫人们说说而以。”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一路南去,遇到了例行巡逻的羽林军,今日巡逻的羽林军皮制铠甲之下,是红色的锦缎,是朱雀七宿的人。
等她们行到翔鸾殿外,殿里殿外的羽林军换成了樱草黄色内衬——是皇帝的近身,虎臣营。
昭明帝此时并不在翔鸾殿中,虽已是午后,但他依然在前朝宣政殿处理朝政事务。翔鸾殿的内务太监出来给清凉说明了情况,清凉微有些失望,她今日前来自然是有目的的。
那太监看出她神情,又道:“这酸梅久放不宜,公主不如走一趟前朝。”
清凉微一笑,会意道了谢,那太监特命了一位当值的虎臣带着清凉她们穿过鸾翔凤旁边的崇明门。
清凉从来没有去过前朝,这是帝国的政治中心,来往的人都是位高权重,国之栋梁。
一出崇明门,就看到宣政殿前那开阔的广场,汉白玉的雕栏在阳光下是似泛着微光。
这里与后宫不过一墙之隔,却有天与地的差别。
后宫诸妃地位尊崇,却无人可以左右自己的命运,前朝公卿,位及人臣,掌握着万万人的兴衰。清凉立在宣政殿前,脑子想想的不过是这些烂七八糟的念头。
树荫下没等多久,两个官员自宣政殿出来,路过清凉身边的微一停顿。有人对她揖手,以公主礼见。清凉一时破不习惯,倒本能退了半步。好在昭明帝身边的宦官廉公公这时也出来了,引了清凉进到西阁中。
昭明帝人并不在西阁中,清凉坐等了许久,久到原本紧张的心跳都平顺下来,昭明帝迟迟没有出现。
有一只毛毛虫爬上了窗框,清凉转身去看,没有听到随昭明帝前来那些近身虎臣的脚步。
直到有人咳嗽,清凉转头,看到已换了常服的昭明帝。
西阁陈设简单,中间一张圆桌,昭明帝与她对面坐着,虎臣们在阁外三步守候,这是清凉第一次体会到帝王的威严。
而这样肃穆的场合,昭明帝与她都没有说话,清凉感觉到他在打量她,以一种慈祥的、和善,又有一些让人悲恸的眼神。
廉公公早就命人备好了碗碟,冰镇酸梅从琉璃食盒中缓缓倒入碗中,阁内是似静到了极处,水滴入碗的声音都响得有些过份。
好在,皇帝对她的手艺赞不决口,也不知道是真的喜欢还是有意夸赞,但总之尴尬少了那么一丝丝。
这是清凉第一次与昭明帝坐得这样近,从前想过许多次,像跟慧明郡主一样在父亲面前撒娇撒野,如今那人就在眼前,清凉却是连说话也不敢太过冒失。虽是父亲,最终还是帝王,他们之间隔着这千重宫门,万里江山。
清凉正出神,皇帝突然问:“你可是有什么事?”
一下子就被猜中心事,清凉一惊,原本要说的话全都吞到了肚子里,接话道:“昏迷时,听闻陛下去弘训宫探望,所以今日特意做了冰镇酸梅。”
昭明帝显然不信,他笑得很随意,又看了她一眼。清凉脸一下子就红了,昭明帝道:“旦说无妨。”
清凉这才低下了头,既然被猜中,何妨大方一些,便缓声道:“我想出宫一趟。”
昭明帝眉头皱起,廉公公是个打圆场的,一边收拾起碗碟,一边笑着对昭明帝道:“想是公主有旧物落在顾丞相府邸,或是差了什么,老奴让人去给公主取来便是。”
清凉道:“我许久不曾见过二舅,只是想去见一见他。”
昭明帝没有说同意,也没有不同意。
清凉正欲再游说于他,但这时有个中郎将在西阁门外徘徊,时不时向里瞧上一眼,想是有事。廉公公看了一眼昭明帝,昭明帝起身对清凉道:“你明日午时再来宣政殿。”
清凉回宫时,廉公公安排了一辆宫舆在外等候。是当初她与顾兰菱进宫时那种六人轿,金丝纱缦将坐在其中的人眉目挡去,既通风,又看不清内里何人。
轿夫从宣政殿回崇明门时,清凉回身看到有人上了宣政殿正殿的台阶,只这一眼,清凉的心整个是似停住了,她认出那人是元欷。
浔阳王,万俟元欷。
谁又料得到,天底下会有这种事。
母亲走了,顾府非家,宫中亦非长久之地,浮萍落花,仿佛全是一梦。但在这梦里她做了一个美妙的妄想,她也曾动过真心,何曾没有。
奈何——梦里不知身是客。
清凉端坐在宫舆中,坐得笔直,唯恐低下头,泪水就要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