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客有红珊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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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顾俐雅在巴黎高等戏剧学院学习的第三年，也是最后一年。
然而今天她并没有在年岁已高的老艺术家身旁听课，因为前不久《Destin》的首席摄影师Pierre Hugo要到中国拍摄，于是师姐就把她抓去充当他的翻译，美其名曰要一个专业性很强的翻译——从法国到中国就只被要求讲了一堆中国美食的“专业”翻译。
《Destin》在法国不仅仅是一本引领潮流的杂志，它更像是一个风向标，指引着现代的欧洲时尚；Pierre Hugo更是法国时尚界说一不二的权威。
事实上，Pierre Hugo见顾俐雅第一面就给了她一个热情的拥抱，还特地允许她直呼他Pierre。顾俐雅始终觉得，这个每天早上八点笑眯眯地雷打不动拉她出去吃饭，如今正坐在一桌的早茶前用一根筷子努力地戳着榴莲酥的白胡子爷爷，一点也不像传说中那个跺跺脚时尚界就要抖三抖的人。
“Léa，听说广东人什么都吃，这是真的吗？”戴着瓜皮帽的爷爷永远有问不完的问题。
“不，他们不吃人。”
“哦，这样，那他们吃兔子吗？”
“吃。”说的好像您不吃一样。
“老虎？”
“不吃。”
“狐狸？”
“看情况。”
……
这个近乎无聊的对话持续了很久，直到助理Sophie赶到餐厅才结束。那一瞬间，顾俐雅觉得Sophie简直就是上天派来拯救她的诺亚。
“Pierre，模特已经到场地了。”
面前这位连续七天都致力于品尝中华美食的大摄影师，像是终于想起自己的工作一般，点了点头。当大家都以为他要收拾一下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却指了指桌子，用刚学会的中文对服务员说：
“打包，谢谢！”
然后潇洒地挥一挥衣袖，拽着顾俐雅走了，身后的人都是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可怜的Sophie操碎了心，想着如何让自家的大摄影师准时到场，而当事人一点儿也没有要保持职业操守的意识，甚至一路喋喋不休，责怪Sophie为何不让他吃饱了再出发。末了还要问一句：
“Léa，你说对不对？”
顾俐雅看着Sophie一脸可气又可笑的表情，露出一个端庄大方、十分得体的假笑：
“我听不懂。”
Pierre哼了一声，指着我和Sophie，用他刚学会没两天的成语堵了回来：
“狼狈为奸！”
其实顾俐雅很想说，您老人家还是别用成语了，容易闹笑话。但是看在他胡子已经气得翘起来的份上，她只是安静地对着中文很好的Sophie表达了对Pierre深深的嘲讽。
Pierre就算听不懂，大概也能猜到小翻译在说些什么，然而他又不能说什么，只好憋着一肚子火没地方发。不过，他很快就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出气筒。
下车的时候，他看见一个身材丰盈的女人踩着细高跟，正在向自己走来。她摇动着满头张牙舞爪的波浪卷，露出一个大概自以为十分迷人的笑容：
“您好，我真的很荣幸能参与这次《Destin》的拍摄，特别感谢您的赏识，不知道这样我是不是也算是您的学徒了。”说完上来就要给一个拥抱。正在气头上的Pierre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她一眼，毫不留情地施展他初学的中文词汇：
“你是谁？”
周围的工作人员不敢大声笑出来，只好捂着嘴在背后偷偷笑几下，再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一本正经地继续各自的工作。
顾俐雅最后一个下车，一眼就认出了这个毛遂自荐的人。
冯颂，壹分娱乐集团有限公司旗下艺人，主业模特，副业演员。
上一世，一张她在Diesel Margon冬季新品发布会前排看秀的照片，在网络上引发激烈讨论，原因在于她是第一个收到邀请的中国模特。随后各类国内代言不断，壹分在圈内的地位也水涨船高。时隔多年，当年的照片被翻出，指责冯颂根本是花钱去买了该场秀的后排座位，却在前排嘉宾未到时擅自使用他人的座位为自己炒作。新闻一出，又一次在网上引起轩然大波。很快，冯颂的众多代言被取消，两部主演电视剧下架，最终壹分决定雪藏她。
其实，冯颂在同期的女演员中，算是有一定实力的。抛开睚眦必报的性格不谈，中德混血的她，在相貌上有一定的优势，加上自身聪明胆大，后来才能成为圈粉无数的当红小花旦。
不过，Pierre Hugo的学徒不是那么好当的。
要知道Pierre对模特的态度是有名的挑三拣四，从来只给自己的学徒拍照，别人一律当没看见。要想成为他的学徒，条件很简单：他想收你。他的学徒中，大部分都是在偶然一次拍摄后收到他亲手设计的“学徒卡”，迷迷糊糊地发现自己得到了认可——陆璃就是其中一个；但莫名其妙套近乎的，一般的结局是被他从现场赶走，不一般的结局是被他在心底封杀。
这也是为什么，在场的六名模特中，只有冯颂一个人冲了上来。
冯颂的勇气果然非常人能及，顾俐雅看着她微微颤抖却努力挺得笔直的身影，在心里默默地佩服。不过只有三秒钟。因为她很快想起当年那个冯颂死活要拖陆璃下水的绯闻，随即面色平静地思考这一世该如何让陆璃远离这个高傲的大花瓶。
这时，顾俐雅听见背后传来顾偌尔温柔的声音，带着说书人般徐徐道来的不急不躁：
“你就是Pierre的翻译吗，顾小姐？”
顾俐雅深知只要回头就一定会被弹额头……所以，她干脆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淡定地接着看自己手中已经翻烂了的资料。
“顾俐雅，你觉得不转过来，我就不知道是你吗？”
顾俐雅能想到姐姐此刻面上优雅得体的微笑，以及，想要把她后背烧出两个洞的眼神。只好转过身，一把抱住她的腰，头在她的肩上蹭啊蹭：
“姐姐，姐姐，姐姐最好了，嘻嘻……”
“你很不错啊。”
顾偌尔捏着妹妹的下巴，左摇右摇，见她气鼓鼓地鼓起脸颊，就用手指戳了戳，末了还胡乱地抹了一把她的脸：
“很有能耐嘛，还给大挑剔师Pierre Hugo当翻译了。看来在学校里待得很不错，怪不得乐不思蜀，发消息也不怎么回嘛？”
顾俐雅立刻退了一步，站得笔直笔直：
“从不敢忘记祖国母亲的教诲！”【太好了我的脸终于可以逃离魔爪了】
“哼。”【完了完了我要被弹额头了】
果然被连崩了两下。顾俐雅龇牙咧嘴地揉着脑门，觑着姐姐阴晴不定的脸色，实在是敢怒不敢言。这时，Sophie再次出现，挥舞着她的小翅膀解救了可怜兮兮的顾俐雅。
“Léa，Pierre正在到处找你，你再不去的话他可能要变成绿巨人了。”
“我马上到！”顾俐雅正想拔腿逃跑，却听见Sophie的一声惊呼。转头一看，只见Sophie抱着姐姐死活不肯撒手。
“天哪，Coral，我竟然会在这里见到你！”
顾偌尔笑得很好看，眼里蒙上了一层雾气：
“是的，Sophie，我说过我们会再见的。”
场边许多人都向这边看来，顾俐雅不动声色地退到一旁，和她们拉开距离。
姐姐曾经给她细细讲过家里所有人的故事和过去，除了她自己的。因此顾俐雅只知道她在美国高中读书的时候，参加了模特大赛，误打误撞进入前三，在赛后成为职业模特。后来，她在势头正好的时候回国，进入一家普通的杂志社，从小编辑做到副主编。目前，《年回》这本杂志的销量位居排行榜第二，也是新生代杂志中唯一一本能与老牌时尚杂志《风华》分庭抗礼的刊物。
顾俐雅一下子就明白Pierre Hugo来中国的初衷了。什么重视与《年回》的合作、寻找新的面孔，都是在为他的私心打掩护。
她记得，Pierre Hugo的学徒册里有一页没有照片，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名字：Coral GU，下面还有Pierre的亲笔评价：
“她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小珊瑚。”
当时，她好奇这个神秘女孩的真实身份，查过很多模特的资料，做了无数次假设，却独独忽略了自己的姐姐顾偌尔。
Pierre Hugo还不知道小翻译已经猜到了他的来意。他应下这次拍摄，是想当面问问顾偌尔为什么突然隐退。优秀的模特可遇不可求，更何况还是他的学徒。当年顾偌尔毫无征兆地离开，是许多摄影师心中永远的遗憾。如果这次有机会的话，他想给她照一张，正式夹到学徒册里去。毕竟，那一页已经空着有些年头了。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站在顾偌尔面前，向她张开怀抱。
顾偌尔则露出灿烂明媚的笑容，毫不羞涩地给了他一个拥抱：
“许久不见，您还是如此挑剔啊。”
尽管与Pierre已经相处了几天，顾俐雅也没想到他能抓着姐姐寒暄整整二十分钟，而且大有要接着聊下去的意思，场地中央的冯颂已经气得脸色发黑。
这场拍摄的主题是龙铭——龙之铭文，虽说是龙，但采用的全是相貌清丽的女模特，并且都着直裾，梳着高发髻。汉代女子的发型极显脸型和气质，一不留神就会显得老气横秋，这也是重现汉朝的电视剧中多数女演员的发型为改良版的原因。
女模特共有六人，为首的冯颂梳凌云髻，两人梳望仙九鬟髻，后三人梳参鸾髻，这些都是《中华古今注》中记载的汉代后妃发型。以凤喻龙，正是顾偌尔在《年回》的选题会上力排众议，选中的主题。
“你是他的翻译，能不能叫他快点？”
冯颂终于还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中国南方的秋天与夏天无二，一样的燥热难忍，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衣服越来越粘，头顶的假发也很沉重，恨不得立即扯下来。
顾俐雅皱着眉头抽出被她握得生疼的胳膊：
“你不是Pierre的学徒么？应该知道他的为人，想到什么就会做什么。”
“可是我已经等了五个小时了！”冯颂提高了声音。
这时，Pierre把顾俐雅拉到他身后，胡子气得一抖一抖：
“她是我的翻译，而你并不是我的学徒，我为什么要对你客气？如果想拍，就好好等着，不想拍立刻走人！”说完还回头示意顾俐雅翻译，“Léa，告诉她。”
在顾俐雅努力酝酿出温言细语的时候，姐姐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
“冯小姐，你不是我请来的。你才能在这里怨天尤人，不过是因为你的老板发了个消息。”
场地里安静得仿佛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她没有再看冯颂一眼：
“不会有下一次。现在，你可以走了。”
冯颂先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再看看Pierre，在发现自己得不到回应之后，转头就进了化妆间。顾俐雅猜测她应该是去给背后的“金主”打电话了。五分钟之后，她像疯了一般从化妆间里冲出来，直奔到顾偌尔面前：
“顾偌尔！你等着，《年回》再也不会出现在市面上了！”
被点到名的姐姐却露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笑容：
“凭什么？就凭你这张脸么？难道电话里说得还不够清楚？”
冯颂当时就奔出了棚外，她的经纪人想要追上她，却要一边收拾她的东西，一边不停地向姐姐和Pierre道歉，很是狼狈。
围观的人群很快散去，各自投入工作。顾俐雅发现，让冯颂这么一折腾，自己似乎对她背后的“金主”愈发好奇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客有红珊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