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拙口夯》一只大雁

9、番外1

　　1.

　　审判庭派来的马车在旅馆外静静等候，斯莱德走出旅馆，却忍不住回首相望。他看见米尔站在二楼的雕窗后悄悄望着他，二人视线相触，对方仿佛一只受惊的猫儿般，一瞬消失在了窗后。

　　斯莱德忍不住微笑，他心中想这小家伙未免太容易害羞了，而里斯庭长的仆人适时在一旁出声提醒他：“公爵还在等候，请不要让公爵等得太久了。”

　　如果不是要陪同公爵前往黑市，他真不愿意离开米尔的身旁。

　　马车行往公爵府，待离了旅馆，斯莱德终于将心思放在了即将要来临的觐见上。

　　而今国王年老体衰，萨兰公爵才是王国真正的掌权者，斯莱德先前在审判庭中工作，他虽见过公爵数面，此时却仍觉忐忑。传言中这位公爵的名声并不好，他是国王堂兄的独子，可又流言蜚语中里他又是国王的私生子，两位王储先后夭折，他便成了王室留下的唯一血脉，公爵之子不过是他身份的掩饰，用以盖住王室这一段并不体面的往事。

　　他至今未婚，便有人谣传他与国王那位年轻王妃间有些不可告人的暧昧，说正因如此，他才能轻易窃取国王的权力。

　　国王名不副实，萨兰公爵接管国家已有十数年，禁奴令也正由他颁布施行，他认为国家需要变革，他所推行的政策的确令王国更加富强，却也引得无数贵族敌视，可至今尚且无人敢反抗他。公爵同样是政治家，他的手段雷厉风行，传闻他私下里的间谍总管是昔日弗莱组织中最优秀的刺客，那是公爵身后的死亡暗影，他的政敌总是悄声无息消亡于世，去见这样一位公爵……斯莱德承认，他多少也有些紧张。

　　马车驶到公爵府外，里斯庭长与萨兰公爵早在等候。公爵很年轻，算来他应当只有三十余岁，举止优雅得体，令人心生亲近之意，斯莱德朝着公爵行礼，里斯庭长主动为他引荐，客套话过，马夫备好马车，一队骑士随行，公爵便请斯莱德与他同行前往黑市。

　　途中萨兰公爵问起斯莱德已查明的线索，他双眉紧锁，显然心情不佳。禁奴令推行至今已满三年，仍有人在违法贩奴，为首者便是他身边的亲近骑士，不少官员贵族参与其中，他却丝毫不曾觉察，这是他愧对平民的渎职，他难以愉悦，却也觉得万分棘手。

　　斯莱德自然知晓萨兰公爵的为难之处，贵族们早对他的变革颇有微词，而触犯禁奴令的骑士长又是位名门家主，公爵若是重刑处罚此人，难免引起贵族不满，若是不处罚，那便是默许私下贩奴，自己打了自己的脸，他多年建树怕是要在此毁于一旦。

　　蓄奴场严格说来并不位于黑市，它在城郊一侧，明面上是一处畜牧的牲畜场，养了些许牛羊，牧场下却被挖出了数条地道，错综复杂，里面便建了好几处私牢，养着至少数十奴隶，这些奴隶大多是孤儿与贱民，也有些自法外捉来的精灵，只不过这是极少数，能卖得大价钱，一般不会被押在暗无天日又极为潮湿肮脏的地下蓄奴场中。

　　他们抵达此处时，原本押在这儿的奴隶早已被卫兵解救释放，只待对贩奴者的庭审结束后便会被送回故乡，可那地下仍保留着先前的模样，没有人清扫过这儿，打首的骑士举着昏暗暗的灯烛，满地污泥秽物，恶臭不已，公爵的脸色越发显得难看。早有人先至此处查探，他们围了头巾以防住蓄奴场中的臭气，此时仍在找寻是否还有他们不曾发现的暗道口。公爵并未深入，他们很快便退了出来，而萨兰公爵脸色铁青，冷冷说：“我竟然不知道这些。”

　　他来回踱着步子，口中喃喃重复了数次，像是抑不住心中愤怒，里斯庭长出言安慰，只说身在高位之人难免会受到些欺瞒，却冷不丁一旁忽有人接口说：“您又被谎言蒙蔽了双眼。”

　　斯莱德转过头去，只见着一人自蓄奴场中出来，他身材削瘦，举止却十分精炼，那人伸手一把扯下阻隔臭味的头巾，露出了一双细长而柔软的耳朵来。

　　这是一只精灵。

　　即便王国与精灵氏族早已恢复建交，精灵却仍然是难得一见的稀奇种族，斯莱德不由多看了他几眼，却很快发觉这样并不礼貌，便匆匆转开眼去。

　　这精灵说得直白，还有些讥讽，公爵看来却并不生气，而精灵将头巾递还给一旁的扈从，说道：“这里一共押了八十七个奴隶，环境太差了，卫兵赶来时，已经死了十八个。”

　　他这一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公爵气得脸色发白，却无从发泄。

　　“黑市的上下家也都已经查到了，贩奴场就在维娜酒馆不远处的拳场下。”精灵又说，“而我们全都不曾察觉，您若是想要去看看，我可以为您带路。”

　　一时间四下静寂，过了许久，才听得公爵开口说道：“不去了。”

　　他声音疲倦，与方才的得体已有了很大的不同。

　　“我并不能改变过去。”公爵突然询问，“里斯庭长，庭审定在什么时候。”

　　里斯庭长告知公爵证据尚且还在搜集之中，玛格丽特虽愿意出面作证，可她毕竟身份低微，她只能够指认骑士长一个人，如若仓促开庭，那其余贩奴者便将逍遥法外。

　　公爵深叹口气，像是在认真思索，他忽而抬手，指一指一旁的那名精灵，开口说：“搜集证据如果有困难，让他来协助。”

　　那精灵朝里斯庭长微笑，那神色像在说合作愉快，里斯庭长与斯莱德却都是万分莫名，他们根本不知道这精灵是什么人，证据搜集困难，就算多一个人，也根本不能多做些什么。

　　精灵眨一眨眼，开口说：“我一定是忘记自我介绍了。”

　　公爵又叹了一口气。

　　“他是我的间谍总管。”公爵说，“我希望在十天内看到开庭。”

　　间谍总管。

　　斯莱德想起那个传言。

　　他无法相信精灵这种孱弱削瘦的种族中会出现传言中的刺客，他原以为精灵都是灵力充沛的法师，可他却不曾从眼前的精灵身上觉察到半分魔力流动。

　　“合作愉快。”这一次精灵直接将这句话说了出来，他微微笑了笑，那笑容与萨兰公爵虚伪的得体有几分相似，他朝着里斯庭长与斯莱德行礼，轻声细语般温柔说道，“狩猎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