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月下梨沙

73、约定（二）

　　渡边哲趴在地板上画了一夜，直到天亮才疲倦地睡去。清和从断断续续的瞌睡中醒来，发现彩子早已经离开，凌乱的画室里只剩下自己和渡边哲两个人。他努力甩甩昏沉的头，撑起发麻的双腿站起来，弯下腰，捉起渡边哲的两只脚往楼上拖。虽然一路磕磕碰碰，但是好在楼梯上都铺了地毯，被拖到卧室的渡边哲除了脑门上多了几个块状物，全身上下还算完整无缺。清和把被子盖在他身上，也懒得听他口中呻吟什么，直接回了自己房间去补眠。这场觉一直睡到自然醒，等再睁眼的时候，窗外已经是日暮西隐，星光初现了。

　　清和在被窝里懒懒地撑开身体，痛快地舒展了下筋骨，又对着窗外发了一会呆，然后才慢吞吞地踢开被子爬起来。已经饿了一整天的肚子连咕噜咕噜的声音都发不出来，走路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脚步有些虚浮，只是因为一场好眠补足了精神，连带着寻觅食物的心情也莫名地变得有些欢快起来。

　　“哟~~晚上好！”在厨房碰见同样来翻找食物的渡边哲，清和想也不想地就打了声招呼，然后拿起桌上的鲜奶准备喝，过了一会没收到回音，不由地抬起头来，却发现渡边哲正纠着眉毛，面容臭臭地瞪着自己。——“怎么了？”

　　渡边哲没说话，只抬起一只手撩开自己的长发，露出里面红肿的几个大包。清和愣了愣，迷糊了好一会才想起来是自己的‘杰作’：“呃，抱歉，……那个……我身形量小不堪重负……”

　　渡边哲眼睛一眯，微微挑起的嘴角露出几分冷笑：“一米八的身架也算身形量小？”

　　清和有些尴尬：“跟正常人比是不算，但是跟你这个不止一米八的人比……应该算吧。”

　　渡边哲一听更恼火了，扔下手中的面包就开骂：“既然知道背不上去，难道不会把人放楼下吗？楼下有空房又有地毯，怎么都比拿我的脑袋去撞墙好吧？”

　　清和自知理屈，并不争辩，只是小声地嘀咕：“放楼下还要抱被子下来，拖楼上去不是顺路吗？”

　　渡边哲一口气没提上来：“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清和不想火上浇油，直接举手表示投降，顺势转移话题，“对了，现在离樱花祭只剩下两个月了，行程方面你应该都已经安排好了吧？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你？”渡边哲斜眼一瞟，“一个垃圾能帮什么忙？你能顺利把自己打包送上飞机我就该感谢上帝了。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最近过得有多糟糕。”

　　清和听到这话表情顿时僵了一下。没等他辩白几句，渡边哲的毒舌又开始发挥了：“你这个人，总是一脸欠抽的表情，做什么事都畏首畏尾，再好的机会到了你手上也是白白浪费。我现在很怀疑之前是不是近视看花了眼，否则怎么会挑上你这样一个垃圾跟我走，要是到了德国你还是这么一副垃圾的样子，那我岂不是丢脸要丢到欧洲去？想起你以前画的那些画，我觉得我的眼睫毛都在疼……”

　　“拜托你说够了没有？”清和不知道渡边哲哪里来的兴头，非得把自己惹得火冒三丈才甘心，“你到底想说什么？如果你只是看不起我的才华，那么你想骂就骂，我不在乎。但是那些画都是我尽心尽力完成，就算是你也没资格看轻它们。”

　　渡边哲冷笑：“哦？是吗？真难得你也会维护自己的画，我还以为你早就把它们忘在脑后了呢。”

　　“什么意思？”清和莫名其妙。

　　“没什么意思。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你是为什么而出国的。”渡边哲恢复了以往散漫不羁的样子，指尖随意地弹去袖口上的飞屑，带着几分嘲笑的表情转过身去忙碌，不再理会清和。

　　清和却仿佛被雷劈了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为什么出国？当然是为了画画，为了梦想，为了胸中的万千情怀，前世今生的诸多惦念。可是真的是这样吗？自从决定出去以后，自己有想过绘画上的事情吗？那个总是在感情上犹豫不决，希望借用距离来解决一切的自己，真的能在国外全心工作，打开自己的人生道路吗？

　　渡边哲把自己吃剩的东西随手扔进垃圾桶，再用纸巾擦了擦手，准备步出厨房。清和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叫住他：“换成是你，难道就能做到干干脆脆吗？如果能，你又何必非得离开日本？”

　　渡边哲回过头，神情莫测：“你的意思是说……”

　　“我做得不好，我承认。你提醒了我，我也很感激。但是我希望你说的话你自己也能做到。”清和想起彩子最后那张流泪的脸，震动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果你比我做得好，那么证明给我看。”

　　“证明给你看？”渡边哲不以为然，“凭什么？”

　　“凭你自称是我的老师，凭将来异国他乡只有你跟我是同伴，凭我们都是男人，都有所爱和被爱的人。”清和仰起头，表情是难得一见的镇定傲然，“感情的事多等一天都是煎熬。既然我们都觉得逃避是错误，那么就在离开之前做出抉择。你敢吗？”

　　渡边哲敛住笑容，用深邃而又漠然的眼光看着清和：“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问题是你知不知道。”清和目光笔直地望回去，“神奈川很美很好，但是在这个世界上，你不会遇到第二个愿意把你送上去神奈川的火车的女人了。你不会不了解这种心意的价值。”说完清和就拿着鲜奶走了，路过门口的时候看都不看渡边哲一眼，径直擦肩而过转回自己的房间。他知道话说到这里已经触及渡边哲的底线，虽然很突然，但当头棒喝应该比委婉劝说来得有用。剩下的只是看渡边哲怎么想怎么选而已。

　　只是看别人选择容易，轮到自己却未必会轻松。清和看着房间地板上乱七八糟的书和录音带，几乎能听到从灵魂深处发出来的一声委屈而又疲倦的叹息。——如果真的多等一天都是煎熬，那么自己现在这样逃来逃去，到底煎熬了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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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清和一直没有再看到渡边哲。他似乎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既没有留言也没有电话，不知道去了哪里。清和有些奇怪，却懒得去过问，只是觉得以前总嫌聒噪的训骂现在变得有些珍贵，因为市郊的冬夜是在太过冷清，没有绚烂灯火也没有鼎沸人声，除了偶尔下雪的时候树枝不堪重负的断裂声，几乎听不到其他的任何声响。清和很不习惯这样安静的世界。开始的时候他还能自得其乐，上楼看书下楼做饭，忙得充实而又自由，时间一长他就开始想逃离。这样的孤独和冷寂，仿佛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感觉，熟悉得让他恐惧。他开始本能地想念自己的家，想念清雅和小龙，还有PG那群好友和损友。中途他也有回家去过，但是每次都拒绝了清雅的挽留住回了市郊。到月底的时候渡边哲依然没有出现，清和终于忍不住了，干脆直接去学校那边打听他的动向。

　　院系的老师听到他的来意却更惊讶：“上野你最近都没有来过学校吗？渡边年初就向学校提出辞呈，已经不再是美大的老师了。”

　　“辞呈？”清和有些发傻，“您是说他已经辞职了？”

　　“是啊。学校方面已经准许了。不过他保荐你做交换生的事还是有效的，三月份的时候你可以跟他一起去德国。”老师对渡边哲的辞职似乎有些遗憾，说到交换生的事又关切起来，“听说上野你才刚开始学德语，去那么远的地方不会有什么问题吧？需要我帮你引荐那边的老师和朋友吗？”

　　清和赶紧摇头：“暂时应该还没有问题。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再拜托老师的。谢谢您。”

　　老师温和地点头笑笑，又鼓励了清和几句才送他离开。清和出了学校后有些茫然。虽然那天跟渡边哲争执的时候他的话说得不太客气，但是渡边哲不应该是那种会计较的人，这样突然地丢下自己离开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不过就算有事，彩子应该也会来找自己才对。还是说他们俩一起走了？

　　就这样带着疑惑的心情回到市郊，刚到家门口就被不远处的一个人影吸引了视线：“修司？”

　　宫本修司正斜倚在车前抽烟，听到清和的声音立刻回过头来：“清和。”他简短地打了声招呼，转身将未燃尽的烟按灭在车窗边的烟灰缸里，然后缓步走过来，微微一笑，“我等你很久了。”

　　“啊？”清和眼神闪了闪，“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清雅告诉我的。我打你电话没有人接听，只好到这里来等。”

　　“哦。我手机忘记带了。”清和拍拍自己空瘪的口袋，露出一丝歉意，“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修司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清和的脸，好一会才说：“你瘦了。”

　　清和顿时感觉像有一股电流从自己的耳朵一直窜到脚心，全身都跟着颤了颤。他有些尴尬地别过头去，却在眼角余光扫过修司脸颊的时候怔了怔：“你……”

　　“什么？”

　　清和叹了口气：“你才是真的瘦了吧。又瘦又黑，还有眼袋。社里一直都不给你睡觉的吗？”

　　修司抬起手指摸摸自己的眼角：“很难看吗？”

　　“不，只是……”清和有些别扭地抱怨，“……看不习惯你这个样子。”

　　修司笑了，瘦削的脸因为难得轻快的笑容而恢复了几分神采。“年关之后一直很忙。”他轻声地解释，“最近欧美金融市场出现了一点问题，社里派了很多人出去，所以有点人手紧缺。”

　　清和听了不由地皱眉：“是吗？我很久没上网，一点都不知道。问题很大吗？”

　　“现在还说不清楚，但是应该不会乐观。”

　　“这么说，修司你起码有半年都不会有休假了。”

　　“嗯。所以趁着现在还能偷闲，我就跟社里请了两天假。”修司看着清和，“我知道你现在也很忙，但是听清雅说你也有几天没有回家了，正好我也很惦记她和小龙，不如——今天跟我一起回去吧？”

　　清和的表情有些犹豫，却在对上修司近乎小心翼翼的眼神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柔软下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