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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前尘逸事(二) ...

  •   前尘逸事(二)

      一地银霜上,静静的站着一个人。全身隐在厚重的斗篷中,仿佛融入了这片苍白的夜色。他在等,等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答复,等一场横亘百年的终结,或是又一场血雨腥风。夜风凄厉,卷起一角斗篷,银白的战甲透着比风雪还要严酷的冷意,凛冽的战意如一杆寒枪,于一片荒寂中耀眼如寒星。

      可他的目光此刻却是温和的,尽管渗了几分冷月的幽凉,却也藏不住淡淡的柔情。他正凝望掌心的银鲤纹印,声音温润如暖春三月的清泉,“染儿,你在泾江殿里还好吗?”似在回应他,掌心的纹印突然泛起一丝微弱的银光,沿着精巧的鱼纹轻轻跃动。“莫要顽皮了。”他嘴角勾起一丝柔和的浅笑,就连冷俊的五官也因淡淡的银线所染,透出了几分女子天然的妩媚,竟是个女儿身。

      “谁!”无名眸色一冷,一道凌烈的冰刃随即打了出去。“嗯啊!”一个微弱的女声从不远处的灌木丛后传出,在寂静的午夜犹显凄厉。无名眉间轻蹙,随着化了一片冰晶投向那片阴影。果见一遍体鳞伤的蛟人躺在冰冷的灌木中,身上的衣裙支离破碎,暴露出大片大片的淤青与伤痕,甚至有些血痂尚未愈合,仍有新鲜的血丝渗出,一点一点盖过暗红的血污。

      无名急忙奔至蛟人身前,连施了三次水疗之术才堪堪替鲛人止血回精。“姑娘,坚持住。你是哪家的血裔,我可以送你回——”

      “多谢公子好意。”那鲛人神情痛楚,气若游丝,却还是断断续续的哀求,“只是妾身落到这般田地,再无颜面回泾江殿,纵是要回,也怕是回不去了。”

      银甲女子这才注意到,眼前的成年鲛人连角都被掰断了一只,眉心的初磷被人生生挖去,只剩一块恐怖的肉痂。“可恶!”无名低斥一声,“他们怎么可以那般无耻?居然如斯对你。”

      蛟人惨白的脸上浮起一丝凄楚的笑意,“妾身几次出逃未遂。他们便挖我初鳞污我血脉毁我残身,道是以儆效尤,胁迫其他姊妹就范。听闻寨里又掳来了一批姊妹。妾身正是趁着今夜寨中欢宴喜庆疏于防范之际,再次出逃。哪怕葬在这旷野之上,也比拘禁于那金雕玉啄的八角楼干净。还望公子大德,为妾身寻得一处清静之地,抔土而掩。”

      “不,姑娘你再坚持一下,我一定能护你回宗。”无名一脸焦急,往鲛人身上打入一道道符咒,替她修复不断破损的筋脉。

      “公子,你竟是育师?”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汇入体内,鲛人突然瞪大了眼睛,直直盯着无名,似不可置信,随即又似了然,“不知大师贵姓,所承何方,可否告知妾身此世之恩,但求来生再报。”

      无名不语,默默解下自己的斗篷为鲛人裹上,一身银甲显露了女子窈窕的身形。

      “却不知大师所承何家?”鲛人望着眼前冷俊的女子,忍着痛楚追问。

      “这便是你的目的?”无名勾唇反笑,“待我报了名姓,你等便好掳去我鲛儿抑或污其血脉,挖去初鳞,沦为如你一般无根无源之境?”

      “大师所言何意?”那鲛人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却仍然勉力撑着笑脸,只不动声色的往后挪了一分。

      无名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并不拦阻,还为女子又续了一道回精的符咒,还替她裹紧了斗篷,“快走罢。以你的伤势,离开八角楼太久,怕是要误了性命。”

      “为何如此待我?”那鲛人眼中的惊惧全无,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不解。

      “无名所求,无非解困鬼牙寨中每一位鲛人。纵你为人所用,我亦不会为难。只望姑娘自重自珍,莫要再误信谗言,任由歹人恣意残害。”

      “不可能,舂娘说了,只要我打听到你的来路,她就会为我重塑初鳞,让我再继续活下来。”

      “你真的不记得自己是哪家的血裔么?”

      “记得那又如何?那不过是个资质愚钝的可怜人,在泾江殿连自己的分馆都没有。我们姊妹跟着她,四处碰壁,连每日的精气都难以维持,我的妹妹都尚为成年,就生生枯死在殿内了。我自毁初鳞,随着劫犯离开泾江殿,待过乐文堡,去过胭脂坊,还被魔爪的怪物逮去融药泥,若非舂娘,妾身又焉有一口气在?”

      “所以你便助纣为虐,为鬼魅寨掳骗更多的鲛人?你可知,鲛人百年来的屈辱,都是拜那些强盗所致,你怎可为了一己私心,糊涂至此啊!”

      “大师,如若每个人都有你这般血性,又岂会任鲛人屈辱百年?终究还是迟了。”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莞尔一笑,凄清中透着解脱,“妾身名唤梅芯,梅家第三子。望大师莫要忘了。”

      大师莫要忘了。

      莫要忘了。

      梅芯语毕,竟自行散去了一身精气,乌青的鳞片转瞬封遍她全身每一处肌肤,再于空缺的初鳞处渐渐崩塌。夜风呼啸而过,她先前立着的地方终只剩一件厚重的斗篷。无名眼睑低垂,良久,抬手为斗篷凝起一座冰碑。以指代笔,上书梅家三字梅芯之墓。一声轻叹,从无名紧抿的唇中逸出,与凌冽的寒气一道,被卷入了苍茫的夜色中。

      “染儿,是我错了么?”无名凝视着掌心的印纹,清冷的声音染上淡淡的忧伤。“我原本只是想将她暂拘一段时日,待鬼牙寨给出交待,再送她回泾江殿。何曾料到她竟会自行了断。倒是我逼迫得太紧了么?”她掌心的银鲤又泛出柔柔清辉,沿着鱼鳞轻颤烁动,仿佛无声的安慰。“不必担心,我素来所行但求无愧于心,待此方事了,定会马不停蹄的赶回,寻那梅家育师。若事情顺利,或许能赶上你的及笄礼。”她话音刚落,掌心的银光晃动地愈发厉害。“居然还害羞了?”无名暖暖的笑了,“潜心修行,莫要再浪费精气了。”

      随着那银光渐渐消失,无名脸上的笑容也一点点敛去。“出来吧!”她眸光一凌,激射出数道冰刃。登时四周响起一片哀嗷,惟有一记冰刃,被黑色的雾气缠住,堪堪停在半空。无名轻叱一声“破!”,那冰刃顿时炸裂,将浓黑的雾气炸出一个面盆大小的裂口,露出舂娘包裹在紫红绫罗下的臃肿身形。她被震得向后退了几步,脸上的神情因疼痛更显狰狞。

      “哟,不愧是来自泾江殿的大人呢,欺负起奴家这种伶仃散修真是毫不含糊。”舂娘极其缓慢的抹去嘴角的血丝,虽然在笑,眼底却尽是阴森毒辣。

      “对,对,先是逼杀了我寨的蛟娘,而今又要对我寨术育师狠手么?”一个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瘦子阴阳怪气的附和。“二当家说的对,泾江殿杀我蛟娘,伤我育师,真是欺凌弱小,仗势欺人!”陆续爬起众寨徒又跟着一声声起哄。

      无名深深的扫视了这群所谓的弱小,强压下心头的火气,抱拳施礼,“无名几番所求,只为贵寨放了所拘的蛟人。并无为难之意。至于梅芯姑娘之死,他日在下亦会寻泾江殿梅家大师负荆请罪。倒是诸位可否相告,梅芯姑娘一身的伤痛竟是何人所为?天下育师本为一家,理当相契相引,惺惺相惜,何以因了门户不同,而心生怨怼?若非在下出手自保争了先机,方才怕是要入了你等布置的凶阵了吧?”

      “你……”一番话将舂娘的脸说得一阵红一阵白,本打好算盘装个被强者欺侮的弱女子乱了那嫩皮后生的阵脚,没想到对方头头是道,针针见血,如此再理字上,哪怕是歪理,她也站不住脚了。

      “舂舂舂娘,别听这厮胡胡胡说八道。总之我们就是不不不放人,那些蛟娘子都是弟弟弟兄们辛辛辛辛苦苦从各处张罗来的,供着养了那那那么多年,岂能依了她她她这不知打哪里来的怪怪怪人,说放就放放放?”结巴独眼跳出来插嘴,一溜的“放放放”就是收不住。

      “所以,你们是要放放放人咯?”无名揶揄的笑道,眼底的寒意却越来越凛冽。

      “闭嘴!”瘦子二当家又恼羞成怒地赏了结巴一记扫堂腿,手中是双斧却是举起了,“无名小子,我们量在你出自泾江殿的份上,不与你计较此前的无礼,至于你的英雄梦,也到此为止便罢。若非还是执迷不悟,可别怪我这帮兄弟姊妹不客气了。要知道你纵然有几分能耐,可仅凭一己之力与我鬼牙寨对抗,那无疑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以卵击石未必说得太满,至少要先问过我手中的枪。”无名轻蔑一笑,眉宇间傲气十足,手掌一翻,祭出了一杆通体银光的长枪。枪刃隐隐有波光流动,就连瞧上一眼也要被那凌绝的寒意慑到,绝非凡品。

      舂娘紧了紧手中的暗绫,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却是笑得越发荡漾,“男儿们,若是被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吓破了胆子,传出去我们鬼牙寨还如何立足江湖?给老娘上啊!谁给老娘擒了这黄毛丫头,老娘新育一个蛟娃送与他。新鲜娇嫩的奶娃娃哦,哪位英雄想尝这第一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前尘逸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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