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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技艺 ...

  •   到了四月间,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两年前,陈朝派去西炎和亲的信恩公主,三月里薨了,年仅二十一。

      这位信恩公主在皇女中行四,其母卑微。

      未被遣送西炎和亲之前,她是第五等的安圣公主,她去后,托女儿之福,其母做了有分无宠的昭容,在严淑妃手下战战兢兢地讨生活。

      这回信恩公主亡故,宫中有许多传言,有人说是信恩公主之夫,炎国左亲王将信恩活活凌虐致死,至于如何凌虐,说法又不一;也有说是左亲王爱姬恃宠而骄,直接将信恩毒死了。

      这些谣言传到罗昭容耳中,不管她信与不信,唯一的女儿死去,她再是怯弱无争,岂能无怨无恨?

      宫人皆知,她在燕仪宫日夜啼哭,恨得严淑妃在这个敏感关头,直接骂她:丧德败行,咒怨本宫。

      严淑妃被皇帝反倒骂了一顿,倒也不见怎么处罚。

      信恩公主虽是贵圣公主,到底已是他邦之妇,也不是皇帝宠爱的帝姬。满朝的皇眷不是她的长辈,就是她的同辈,真愿意为她素服斋食的真是寥寥无几。

      望月对信恩之母罗昭仪的印象,不过是个神情愁苦的唯懦妇人,信恩公主更见都未曾见过。

      她感叹的是,是历朝历代和亲公主的悲惨命运。于是抄了七道经文,并一些绢帛银钱给罗昭仪送去。

      其他的她也爱莫能助。因只是点头之交,她甚至不可能冒着直接激怒严淑妃的危险,单独去燕仪宫拜望罗昭仪。

      宫中的宴饮之风,虽稍稍有些收敛,但一有机会,这些男男女女也不可能放弃享乐的。

      这一日公主办宴,请了许多重臣之女。正值信恩公主薨逝,话题间少不得涉及她。

      说笑间,一位双刀髻、身穿紫罗衫子的丰腴贵女,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道:“听说,那些西炎蛮夫个个身高九尺,力大如熊,背如牛脊,手如蒲扇,脾气都凶蛮得很,一言不合就能与人打起来。他们粗鲁不文,不服中原教化,肯定是信恩殿下不像他们那里的蛮婆子,那蛮王觉得不合心意。”

      另一梳凌云髻、穿杏黄诃子、玫红色绸衫、浅黄纱帛的妩媚少女将信将疑道:“这话莫不是谣传,那西炎太子却生得风流俊美呢!”

      而保龄公主身边的沈女使却暧昧地笑道:“恐怕你在意的不是什么谣传不谣传,是要为那风流太子张目才是真的吧。”

      那玫红衫子的女子却又羞又怒,站起身作势就要揪住沈女使,两人你挠一下,我挠一下,闹做了一团。

      望月瞟一眼神游天外、恍若未闻的保龄公主,对郑阳奇怪道:“那女郎却是谁家的?”眼指的,正是那玫红衫子的女子。

      果然不负望月期待,郑阳公主谈兴大发,将那女郎的底细掀了个底朝天。

      望月恍然大悟,此女之名也是如雷贯耳——她的亲姐嫁给了宗室燕郡王,早年间与八皇子、九皇子,都闹了好长时间绯闻呢。

      她本人也不遑多让,对西炎太子一见钟情,这些年一直有绯闻传出,闹得原定好的夫家也不阴不阳起来。看这个女郎的样子,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

      当然,若真出来交际,在座的诸位都可与某些“传闻”联系上。

      譬如刚才引起话端的紫衫女郎,是姜氏一门的嫡支嫡脉,姜云妃是她堂姑母,沈贵妃是她姨母,而前些年闹的满城风雨的姜云妃姨夫的小姨子正是姜氏女,如今已是华将军继夫人,不过只是旁系之女,而那位姜云妃的姨父华将军,原配嫡妻正是姜云妃的嫡亲姑母。

      望月正感叹在座差不多都是“有名”之人,刚晋升为“名人”的她便被人找碴了。

      江阴公主眼珠一转,四下看了一圈,似笑非笑地道:“哎呀,今日之宴甚是清冷,保龄姐姐牵挂戍守边关的王将军,连话也干脆不说。你们又总聊些胡虏之事,让本宫说来,信恩姐姐是自己命薄,崇安姐姐与敬和妹妹不是挺好,去

      “年崇安姐姐不是还未那蛮王诞下一个王子吗?再别提这些伤心恼人的事,想些法子好好玩一场才好。”

      说着别有深意的一笑,晲了一眼正微笑着,不知与秦薇说些什么的秦望月,眯了眯眼,故作神秘地笑道:“你们可知最近城中士庶争相传唱的《暮春词》调出自谁的手笔吗?”

      这话其实问得多余,这词曲传出去,当事人将话讲得清楚,当时情景怎样,在座人不说一清二楚,至少大枝节上是清楚。

      真有些女郎心中好奇向往,哪敢如此托大让一位备受皇后宠爱的贵圣公主为她们献唱?

      这时听得江阴公主这样说,有些不明就里的就随着知情的,向嘉善公主看过去。

      只见这位声名雀起的嘉善公主,身形单薄、面孔稚弱,袅袅娜娜坐在那里,简单地梳了个凌云髻。

      不过以锦绳扎束、小钗装点;额间开一朵粉桃花,唇上绽两瓣红菡萏,余外面上别无装点,项间露出一截红锦绳,约是挂的玉佛金锁之类。

      她身穿交领绿罗中单,外罩一件暗纹缭绫衫子,外面又穿了一件芙蓉色桃花纹半臂,腰系浅青色素纹罗裙,众人想起来,她来时还穿着一件披风的。

      这回打量得清楚,有人一转头就暗笑这嘉善既穷酸又村气,全不会装扮自己。

      也有人暗忖,不管怎样,嘉善公主惧风畏寒的毛病是落实了。

      当然,也有一两个人见这嘉善公主行止,心里给出一个“风姿特异,气韵脱俗”的评价。

      总之,众人一打量嘉善公主,多半将她归入了“丑妇”阵营,对她的评价也一下子低了很多。

      江阴公主卖完关子,笑得花枝乱颤:“正是本宫姐妹里行七的嘉善阿姊。正好她今日也在,何不请她高歌一曲,姐妹们擅管弦的为阿姊助声,一则助兴此会,二则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呀。”

      这话说得还真有些水平,不少人心动,都跃跃欲试,便向望月请道:“还请公主殿下成全我等仰慕之心,不弃鄙陋,曲赐教诲。”

      望月见众人拜她,连忙站起身回礼,笑道:“诸位诚心,本宫十分感戴。”

      说到这,面现哀思,“管弦歌乐之声,至真至美的境地,便是因情而至,应时而发,那日的《暮春词》本是应景抒怀之作。初夏时节已是不合,若平常日子也唱得此曲。

      “只是一想到那可怜的恩信阿姊,心中总有难以排遣的悲郁之气。勉强相就,不过白白乱了这场欢聚。请诸位娘子原宥,待来日倒可做得秋悲之音。”

      此时女子多以热烈奔放为美,诗词心肠之人大约十之二三。

      望月说这番话,同道中人当然会引为知音之言。拾名士才子牙慧、叶公好龙者,则不免觉得她有些牵强附会、装模作样了。

      众人虽口中欣然应允,不以为然的何止一个。

      江阴公主笑道:“阿姊何必说这些话来哄他们。教坊司的那些娘子里,哪回不是一见召唤,便立刻前来赴宴,便是刚死了爷娘,演到欢快曲调,她们面上的欢喜,又如何有一丝勉强?

      “想来若是技艺娴熟,当是想悲则被,想乐则乐,阿姊莫不是还不曾有此功力?才将她们哄开去。若如此,她们必也不嫌你,尽管放开歌喉吧。”

      众女闻言,还真有敢起哄的,江阴公主更是笑得阴阳怪气。

      望月清清淡淡地,笑看着江阴公主:“火姬,你今日言过了。心实喜而弹奏悲声,意已悲而表现欢喜,这既是伶人之善,亦是伶人之苦,更是我等之罪。

      “你可知道,教坊司中有一位伏教习,年幼入宫,善琵琶,见宠与父皇。可是教坊清苦,他时常只能得残羹冷炙,一日伏氏奏琴,突然脸白如纸,汗出如浆。

      “父皇察之,非但不输罪于他,反而自责不能体念下士之疾苦,后来父皇命人作庚寅十二册,这个小小的伏家子便是发端。吾虽不知治国之道,也知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

      “汝虽年幼,亦是父皇血脉,哎,汝言吾不如伶人技艺娴熟,这话真是大谬,吾乃父皇母后之女,又劳诸位母妃照应,何须‘技艺娴熟’?”

      若不是众女对望月多少有轻贱之心,江阴公主那番话甫一说出,她们便该请罪。可惜还有人起哄,默认江阴公主将一位贵圣公主,同教坊伎人相比,如此失策,当有后患啊。

      说完,望月对这众人无奈笑道:“诸位请见谅,本宫若然再留下来,想必江阴妹妹心里也不自在,如此便先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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