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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万寿 ...

  •   万寿节这天,将息近月余的朔风白雪又放肆起来。

      没人敢说这是凶兆,更愿意说“瑞雪兆丰年”“万寿瑞雪,乃是天人感应,昭示明皇圣主消除世间污浊黑恶”

      “陛下自登大宝,潜心整顿吏治,上天突降白雪,以示陛下施政清白廉洁”。

      万寿节这天,君臣百官罢朝一日。夜幕降临之前,众人云集皇宫,为天下第一人献礼庆寿。

      南门外车水马龙不必说,除了因寿礼笨重提前献上外,满城的王公郡族、文武百官,在携家带口之外,还要手捧数个礼盒。
      而宴会嘉礼之所,是举行大朝会的大正殿。

      此次的万寿盛宴,囊括了在朝的文武官将,还有各州道封疆大吏、各郡府军政长官,以及来在陈朝为质的属国王族,大正殿在满足需要的基础上,仍有相当大的实用空间。

      大正殿规模之巨,前几代帝王未能地尽其利,惟是当今圣上,因生辰在寒冬腊月,不能露天举宴,这大正殿就显出好处来了。

      望月作为皇帝亲女,和圣嘉善公主,既有义务向皇帝陛下献礼祝寿。

      她没法找来玉佛金象、仙茶洋薯,以她一身之力,连个像样的织女都养不起,什么金缕衣、蚕丝袜也不用想。

      往年轮不到她献礼。

      今年不同,她从八月受封,就着手准备寿礼。

      耗时最长的,是在明黄织锦縑帛上绣大红寿字的百寿图,先写好一百个不同书体的寿字,晾干后,每日填上一个字,真正百日才算功成。

      余者,不过做了九双棉绸白袜,并九双分出五指的填绒羊皮手套。礼物都未假手她人,只能说心意算是到了。

      第一次参加这种云集京都贵胄、天下华族的国宴,望月的心思却有大半投注在不太相干的地方——昭明宫。

      她出入昭明宫月余,那宫中之人,除皇后对她额外亲善关照。

      其他宫人,包括之前与玉卿宫来往勤便、关系甚密的崔尚宫,都对她有莫名的隔阂,一些人甚至不乏敌意。

      如此怪异的待遇,定是昭明宫中发生一些事,与她息息相关,却又与这里阖宫众人利益相违背的。

      望月直接联想到冬月初一,皇帝在昭纯宫大发雷霆、降罪皇后的事。

      回想各种蛛丝马迹,她察觉,皇后因为某种缘故,对她好观感甚好,极可能是皇后在皇帝面前提及她,那皇帝因为某种原因不甚喜欢她,以致迁怒皇后。

      她虽觉这猜测极可能是真相,却对每位当事人都不能去求证。

      尤其今天各路神仙鬼怪云集,她真怕皇帝给他小鞋穿。

      她固然有金手指,随时可以逃之夭夭,却不敢过于依赖金手指,更重要的是,玉卿宫里的男女老少,她有一份不可推卸的责任。

      罢了,别说当今皇帝不像个浑人,即便厌恶于她,这些年最多是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

      万寿宴上当着那么多宾客,他该有所顾忌,哪至于就拿她这小虾米开刀?

      大正殿在玉卿宫西南方,而她和宫人对道路都不太熟,虽早早出发,因积雪覆盖路径,竟然走错了方向——后来才知道,原来错走到正南去了,照理只该往东面偏西的方向走。

      这一走岔不要紧,却在路过一处名叫松涛的敞轩时,隐见轩中有饮泣之声。

      她下意识多走了两步,结果因为眼神太好,她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而所谓的饮泣之声,其实并非是饮泣之声。

      那个不畏寒冬、白昼宣淫的猥琐男,竟还恶意向她呲牙咧嘴,丝毫不在意他形象有多污,也不在意好事被人围观了。

      久不见这等幕天席地的狂放派——当然,室内的也许久不见。

      望月暗暗羞愧,这方面的承受能力竟然大大降低。

      她承认自己被恶心到了,这恶心直到将寿礼奉给皇帝内库的典琮官,见到那么多鲜活的美少年、美少女、美青年、□□、美中年、美徐娘,才终于有所缓解。

      当然,这些美人不是在高谈阔论,就是在东拉西扯,似不曾注意到她——即便注意到,多半把她当做什么碍眼的物事,看都不看一眼的。

      她出门极早,却几乎是最晚抵达的一批人。

      她是有爵位封号的皇室成员,却地位不高,也不受宠爱。

      典仪官引领她从大殿佐门靠近金壁的一侧进入。

      大正殿果然占地宽广,一行人走了约一刻钟,还未到达她的席案。

      正行走间,前面的典仪官冷不丁一个趔趄,就像青蛙一样,狼狈扑倒在地上。

      殿中地板乃硬石打磨而成,典仪官这毫无防备的猛摔,肯定撞得不轻。

      他倒还未痛呼,边上一个头戴镀金小冠,身穿浅红色团花公服,腰围金鞓蹀躞带,十六七岁的少年郎突然叫嚷起来:“吾的腿,吾的腿,这贱奴踩断吾的腿了。”

      一行叫嚷,一行抱着左小腿打跌。

      望月心中冷哼,年纪轻轻便是正五品上的武官,身为世家子弟,难怪有恃无恐。

      那典仪官情知闯了祸,俯伏在地,一连磕了十几个头,先是拼命求饶:“王都尉饶命,王都尉饶命。”

      后竟折向望月,惶惶哀告道:“公主殿下,救救小臣吧,救救小臣吧——”

      话说这些内廷小官,在官奴中也算中上层,可以自称为臣,本质上却与一般奴婢无甚区别——得罪一个五品外官,似乎就有了死罪。

      望月知道,人们陆续将注意力集到这里,盛宴差不多要开始,皇帝嘴一张,判个君前失仪之罪,可没人拉她一把。

      她一转身,看向那位正在呼痛、呲牙咧嘴的少年郎,居高临下地双唇轻启,淡淡道:“今日是万寿嘉礼,群贤毕至,百官云集,郎君直欲为一己之私闹出人命,搅扰盛会吗?”

      那少年愤然冷笑:“休要大言欺人,这奴婢不识礼数,贵人丛中,乱穿乱走,这一脚就将吾的腿骨踩断,吾自幼习练武艺,是为投军报国,无端断了腿骨,日后如何上阵杀敌、平山搅匪。

      “无论如何,要与吾一个公道。这奴婢是领着殿下来的,殿下若要包庇她,就是闹到陛下面前,也是吾有理。”

      望月面现难色,迟疑半响,试探着问道:“不然,命刑官打他三十。”那小郎君更嚷得厉害,直说太便宜他,非要还陪他一条健壮的好腿,不然的话立刻将人打死。

      望月唤小安子、桂圆,将人扶到偏殿去,等候太医矫治。

      此人却似个活猢狲,对安、圆二人又踢又打,乱嚷嚷着不肯消停。她急得东张西望,看有谁能出手援助。

      这些人都是混油的人精儿,冷眼看热闹就行,要他们多管闲事,得看你是否有那份量。

      随着时间流逝,只见当事两人一直胶着,莫名惹上麻烦的嘉善公主,却是束手无策、一脸跼蹐。

      看着嘉善的小家子相,不少人更是无趣收神,干自己的事去了。

      望月面现焦急,半响,她十指交握,强自镇定下来,对那小郎君白着道:“这位郎君,稍安勿躁,本宫自幼体弱多病,爱读些医书,也是久病成医,太医时久未至,若不介意,本宫先为你诊治诊治。”

      说着,面上有犹疑之色,那小郎君狐疑道:“殿下这话让人不敢相信,吾就让你治了,若医不好,却不过情面,白白饶了这贱奴,实不是吾的脾性。”

      望月又羞又急又气:“若医不好,人便让你打死了何妨,何苦如此相逼。”

      眼中已有水光,恨恨看着那小郎君,周围便有人起哄:“公主殿下妙手回春,不定一试就好,何苦多伤人命呐!”

      “是啊,是啊,这王九郎也不着急就医,定然不怎么伤重,何苦闹得这样。”

      那小郎君被瞪了这一回,讪讪地摸摸自己的伤腿:“那便依了公主吧。”望月命那哭得涕泗纵横的典仪官去寻把胡椅来。

      今天出门,望月带了四人——康嬷嬷、小安子、玉容、桂圆,玉容自意外发生之初,便悄悄出了宫殿。

      这会儿,公主说要医人,小安子连忙上去,帮忙把那小郎君扶坐在胡椅上,下裳掀起,卷起大裤的小腿部位。

      望月就势蹲下,只见这小郎君尚未长成,腿毛还不算浓密。

      她半蹲在其左侧,将其小腿外撇,用右手按住他腿,权且固定着,就以左手大指按住胫骨上中部,中食二指扣其腿肚,使暗劲扣压。

      上手不过一瞬,那小郎君突然发了癫,腿一伸直,竟向后方上蹬窜一丈之远。

      可惜,他蹿出去重心肯定不稳,他不是脚着地,而是一半身子在别人身上,一半在别人的餐案上。

      他摔得这般狼狈,像被踩了尾巴的大猫,一跃而起,向刚站起身的望月冲来,拿手一指望月,怒面凶狠,口中骂道:“你这不知死活的贱婢——”

      只说到这里,嘴已被人捂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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