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摩也要谈恋爱》花一又

25、小日常よん

　　这种尴尬的时刻，若面对的是旁人，妖刀的弯刀怕是早已出鞘。
　　可来者是八百比丘尼，虽然她的出现巧合得向一个阴谋，但妖刀却没能立刻对她动手。她右手握住刀柄，对八百比丘尼沉声道：“你说。”
　　我缩在妖刀的衣领里，听这个声音轻柔的女人娓娓道来。
　　“你们猜的没错，这座城的建造者是我。”丘尼的第一句话一出，我便感觉到妖刀的肌肉紧了紧，气氛顿时剑拔弩张了起来，我在等丘尼的但是，等着她后续的解释，不过没想到这个女人完全不按照套路出牌，她又轻声笑了笑，带着一个奇特的尾音调笑道：“也许晴明已经预料到了，我建这座城的时候，确实不怀好意。”
　　“……”
　　话已至此，似乎一切不必多言，妖刀沉默了一会儿，质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诶呀诶呀。”八百比丘尼无奈地摇了摇头抱怨道，“非黑即白的大妖怪。”
　　妖刀是掌握杀伐与护卫而生的妖怪。
　　他淬血而生，带着常人无法企及的坚毅，对于妖刀来说正义与黑暗，对与错是那么的分明，可是对于大多数事情和大多数的人来说来说，对错从来都没有那么鲜明的界限。
　　八百比丘尼这个活得太久的人，对与错的界限，便更加模糊了起来。
　　她记不得究竟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京都尚且不能被称为平安京的那个年代。
　　四方城尚未诞生的时候，百鬼之争产生的瘴气向人间蔓延，眼见着阴阳之隔就要被打破，百鬼即将涌向人间，八百比丘尼“擅自”做了个决定。
　　她观察了地形，在平安京与大妖怪厮杀的古战场间建造了四方城，以整整一座城池形成循环往复的阵法，作为结界以杀止杀地暂时阻止了瘴气的蔓延。
　　四方城坐拥的确实是一个难以定义正邪的阵法，它吸收着各方气运，来自人间的繁华美好和来自鬼怪的杀伐邪恶，并在大多数时候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这不是最佳的解决方法。八百比丘尼说她亦不想自作主张，只不过那个时候阴阳界凋零，人间的阴阳师只剩下了为数不多的几位，没有惊才艳绝的安倍晴明，没有他的老师贺茂忠行，没有横空出世的各位天才少男少女，天地间只剩下她这一位——无能为力的阴阳师。
　　我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无能为力，但我觉得这确实向这个女人会做出来的事情，偷懒又不怀好意，草草解决了问题却留下了一个隐患。
　　积聚着怨气的四方之城。
　　无论外表看上去再坚不可摧，四方城都像一个精巧的机关一般，轻轻抽动某个零部件变回轰然倒塌，放出藏在其中的鬼怪。
　　这位号称无能为力的阴阳师轻咳了声解释道——后来因为过得太久了，就连她都忘记了曾经的这个隐患，她本就很少会去那些自己曾去过的地方，大多数时候都在落霞山中度过漫无边际的日子，年纪大了，也懒得出门，阵法更是在脑海里越来越淡，直到自己都记不清了，至于她为什么会再次回到四方城，还是因为一股强烈到无法忽视的召唤。
　　来自一位普通的人类。
　　“他说他想拥有阴阳之力，想成为安倍晴明。”丘尼眯着眼睛回忆起了那天。
　　那是她最不愿意出门的天气，寒冷加身，雪夜里连星光都显得刺骨，她以袖掩面，冬天的积雪中，身材瘦削的贵族少年跪在雪中向神明祈求窥得阴阳的力量，她站在凤凰鸟背上，在空中高高垂下目光，看出了那是一个毫无天赋的人类。
　　“那个人便是荒木时岁。”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那样强烈的、不甘的渴求，那种在她看来有些可笑的渴求，但偏偏是她受到他的召唤，身为一个被神眷顾的半神之躯，她几乎无法拒绝来自于任何人类小小的无理的愿望。
　　她最终还是从凤凰背上落下，在少年惊异渴求、疯狂又怯懦的目光中，递给了他一块万福玉。
　　“这是你唯一接触阴阳之力的方法。”
　　……
　　“你怎么能给他万福玉？”妖道咬牙切齿地弹跳而起“你违背了阴阳师的守则！”
　　阴阳师四十八条守则中，万福玉的禁令添在了最后一条，长达五十余字，这些阴阳师是瞎了不成，还是为老不尊？身为世间最年长的阴阳师，八百比丘尼竟然就这样随随便便地将万福玉给了一个人类，妖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妖刀并不是阴阳师，也不必遵守阴阳师的禁令，但也许是因为正义，他比阴阳师还看重阴阳师守则。
　　对于万福玉妖刀也是本能的不喜——不再需要强大的力量和天赋，万福玉出现后，渺小的普通人类也有了控制鬼怪的力量，妖刀身为前鬼怪的一员，自然不喜欢人类试图驾驭鬼怪的东西，以一种不符合准则的手段。
　　更何况阴阳师的守则，放在那便是摆设不需要遵守的么？
　　“诶呀诶呀。”八百比丘尼戏谑地笑了笑，“守则倒不是什么严重地问题，毕竟那是我和晴明的老师有一天喝了酒后，觉得万福玉有些不妥，便随意添上去的。”
　　妖刀气到失语：“你们……你们……”
　　我缩在妖刀怀里，感觉她被气得上升的温度一阵阵往我脸上喷，我捂住脸，为阴阳师的未来有些担忧，想想眼前这个随性至极的女人，想想阿爸传说中那位“颇为传奇”的师父，想想也并非那么循规蹈矩的阿爸，我突然有了阴阳师们才是反派的觉悟……
　　“若每个阴阳师都是循规蹈矩之人，那么阴阳之术早就消失在了世间。”八百比丘尼笑着道，她望向远方，像是望着大道。
　　事实上，阴阳术便是在一次次与鬼怪的博弈和试错中产生的，每个阴阳师都堪称人类中最疯狂的人，没有这样的天才，没有他们对于阴阳道的渴求，人类也许还蒙昧生存于百鬼的缝隙之中。
　　没有任何东西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力量也是。
　　没有什么是绝对正义与黑白的，所以妖刀这样的存在，才格外的让人……想要逗弄。
　　正是抓住了百鬼契约的力量，阴阳师才能够和百鬼签订协议，拥有了阴阳之力，但从本质来说，阴阳师仍是最为狡诈的人类呀。
　　眼看着妖刀对于阴阳师的信任与信仰即将崩塌，我连忙从妖刀的胸口中“嗷”了一嗓子弹出来，焦急地解释道：“妖刀妖刀，你要相信阿爸，阿爸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阿爸虽然在大是大非上不太按常理出牌，但在小细节上做的还是很到位的，是个出了名的有礼有节的阴阳师。
　　比如四方城这事，阿爸哪怕割裂半个灵魂封印瘴气，也绝对不会选择用一座城池为代价阻挡瘴气。
　　咦……等等，割裂半个灵魂？怎么听上去像是下个灾难的开端……

　　“你别说了。”妖刀害怕自己的世界崩塌，捏住了我的嘴，我也觉得真是越说越错，索性期待地看着妖刀让她自己抉择，妖刀抬起头对八百比丘尼道：“继续解释，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八百比丘尼并不着急，施施然先和我打了招呼：“诶呀，好久不见呀摩摩。”
　　我僵直了身子，这才发现自己暴露在了八百米丘尼的眼前，往回缩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八百米丘尼无礼地对妖刀提出，她可以娓娓到来，但能不能把很久不见的摩摩，放在她的掌心。
　　妖刀毫不犹豫地将我拽出胸口扔了过去。
　　我憋着一泡泪划过一个抛物线远离了温暖的胸口，落入了魔掌之中。
　　叛徒！后妈！
　　冰凉的手指随后捏住了我的脸，带着草木香气，预料中的疼痛没有袭来，她都塞着笑意轻轻揉了一揉，手法出乎预料的疼惜，和上次不一样。
　　一边揉我，她一边继续说后来发生的事情。
　　因为给了荒木时岁万福玉，她便留在了四方城之中，一开始他召唤了一些小小的鬼怪，院中的石头，廊下的扫帚，屋内的瓦片，山间的精怪，这些并不会破坏四方城内的平衡，也没有丝毫的影响，但是突然有一天，他发现了万福玉的秘密。
　　万福玉是可以召唤大妖怪的，代价是气运和生命。
　　他的生命和气运不够，四方城内还有千千万万的气运和生命。
　　于是他自以为偷偷地，开始借助城内的生灵，在四方城牢固的阵法下，荒木时岁签订了诸多鬼怪，并且更加可怕的是，在他的牵线之下，越来越多的贵族牵扯进了这次的事件之中。
　　没有人是完美无缺的，总有一件事情可为把柄，或许是孱弱的儿女，或许是尚未来得及赡养的父母，或有不可割舍的兄弟。
　　那真是一个善于利用人心的孩子，抓住了每个人孱弱的软肋并各个击破，直到四方城几乎都处于了荒木的控制之下。
　　他一直以为那位阴阳师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或者是默许自己做的一切的，因为她一直在冷眼旁观，带着初见时的那种笑容，毫无怜悯又给了他最后的怜悯。
　　却不知道，这位一直在冷眼旁观的阴阳师，在少年召唤出第一个大妖怪的时候，便发现了大事不妙。
　　他召唤出的是消失了一年的青行灯。
　　青行灯曾是挂在我们阴阳寮前的式神，却在一年前被阿爸亲手封印。
　　“诶呀诶呀。”
　　他不知道这位位高权重的阴阳师以袖掩面，和那日一样高高站在凤凰鸟上，心中想的却是——闯祸了。
　　闯了一个她没有办法弥补的祸。
　　四方城的平衡被打破了，瘴气日益堆积，总有一天会冲破八百比丘尼设下的这个阵法，而这位青年饲养的鬼怪，和虽为人类却已然成为鬼怪的他，迟早有一天会出被人发现。
　　毕竟看着他六年时间，看着他从那个偏执的少年长成一个偏执的青年，说一点也不遗憾是假的，可是她的时光太过长久了……长久到，她即使会有一时片刻的玩心，也仅仅如此罢了。

　　“我一直在等你们。”
　　八百比丘尼一直觉得，四方城内不仅仅有她一个阴阳师，还存在着另一个人，在她亲手敲下荒木时岁这块裂缝后，那个力量潜藏了进来，躲在暗处吸收，这也能解释了荒木时岁是如何与力量强大的妖怪结交的。
　　“是……黑清明么？”
　　八百比丘尼扯了扯嘴角道：“谁知道呢。”
　　身为被荒木时岁召唤的半神，她无法亲手敲碎这个人类的幻想，也不忍亲手敲碎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少年的梦，所以她一直在等待，等待安倍晴明的到来。
　　她低下头问我：“所以晴明呢？”
　　我缄默不语，丝丝地闭着摩壳，消极抵抗，拒绝回答她的任何问题。
　　我的抗拒使她获得了答案，八百比丘尼了然地点了点头，“替我与晴明问好。”
　　“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阴阳杖的声音越来越远，八百比丘尼终于从院中离开，我觉得呼吸都畅快了些许。
　　我得意的叼着一块布跳到了妖刀面前，那是我刚刚在八百比丘尼走之前泄愤咬下的八百米丘尼的袖子。
　　妖刀接过那截袖子翻看，低头看着我道：“没有找到其它东西？”
　　我摇摇头道：“没有。”
　　如果八百比丘尼真是这么好打探的人，就不能搞出这么多事情，也活不了那么久了，她一直是个谜，妖刀“忍痛”把我扔过去瞧瞧摸了半天，也并没有找到有用的东西。
　　“身也不会搜，话也不会套，只会在自己人身上乱拱，要你有何用！”
　　我想了想阿爸这个时候会怎么回答，朗声反驳道：“你也不会搜身，你也不会套话，你也除了拔刀砍人什么都没有用啊！”
　　妖道被我噎住了，气得吼道：“只有强词夺理的时候像你阿爸！”
　　我“呸”了一口把八百比丘尼的袖子吐了出来，骄傲地看向妖刀，眼里写满了“怎么的”。
　　蚌精在一旁小心提醒我：“摩摩不要过火。”
　　我这才想起来阿爸的叮嘱，想起了眼前这位大神是上古冲动型杀人选手，赶紧又涌起了泪泡，吧唧吧唧往樱草的花包里藏。
　　透过莹草的缝隙看妖刀怒火中烧的神情，我突然开始无比想念起阿爸来了。
　　不知道……不知道阿爸什么时候才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