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姐与哭唧唧》豆儿太岁

1、【路不拾遗】一、一不做二不休

　　很多恋人喜欢在执手相牵许久后的某一天蓦然追忆缘起的那一面，以此强调心有灵犀的注定，让爱情笼罩于宿命，变得愈加有说服力。
　　但小姐姐实在想不起来第一次跟身旁正在敷面膜的哭唧唧见面时具体的年月日了，她就晓得总是下班顺路去超市买菜的时候遇见一张熟脸，从春到夏，自白露滑入冬至，四季的装扮都有印象，因此可以确定最少不短于一年。
　　然而一年多里彼此并没有主动讲过一句话，连视线对接都没有，仅有的一次交流还是小子会员卡忘带了，借了她的卡好打折。一声谢谢哦，一句不客气，出门左右转，仍旧是天涯陌路。
　　再后来，某天正赶上小姐姐休假，晚饭吃太饱想出门遛个弯儿消消食。结果天寒地冻走到半路觉得自己这个闲趣委实太有“风度”，于是便识时务地决定改逛超市。走到路口，信号转绿，小姐姐低头缩着脖子走上斑马线，冷不防身旁一道挟风带劲的身影飞快擦过去，撩得她发丝都飞扬了起来。她下意识龇了龇牙，心里头转着韵连骂三声“靠、靠、靠”，紧接着一低头，招财进宝，捡袋水饺。
　　道口变化瞬息，不容耽误，小姐姐当下拾起水饺扭头拔脚就追。眼看着那人甩着两条大长腿，简直武侠小说里形容的身轻好似云中燕的那朵云，飘飘忽忽已在五十米开外。小姐姐顶着凛冽寒风边跑边吼：“大妹砸，掉东西啦——”
　　其时，“大妹子”正跑入路灯下。仗着视力绝佳，小姐姐立即看清长羽绒服下露出两条无论如何都不像女性肌肉结构的小腿，以及脚码伟岸的慢跑鞋，登时反应过来，改口喊：“猛男，饺砸——”
　　然而无论妹子还是猛男，对方看来都不想承认，兀自抱着满怀的采购品蹭蹭蹭在前面路口拐了个弯。
　　小姐姐就感叹今天黄历肯定很凶，不宜日行一善。再骂一声靠，手背抹把清水鼻涕，心一横眼一闭，她就停下不追了。
　　不追归不追，叉腰牛喘仍往那方走，就想着跑一通消耗不少，干脆回家煮饺子吃。完全无视了自己本来就是吃得太饱才出来溜达的过期事实。
　　正想着，恍惚听见急促的脚步声迎面冲撞过来，擦身又向后去。她鼻孔里呼出两管白气，转身，气沉丹田：“站住！”
　　起码有三个人原地站下不动了。
　　小姐姐一指仓鼠屯粮般捧了一堆零食的男生，另手抖了抖饺子：“拿回去！”
　　对方感激涕零地拿了回去，不忘鞠躬致谢，一弯腰，又掉了包米果。他蹲下身去捡，手臂一松，怀里的东西索性嘁哩喀喳欢快地撒了一地。他就窘了，嘟着个嘴特老实地发愁——
　　“那时候我就觉得动画片里天然呆原来不是杜撰，还真有活的笨蛋啊！”
　　于是小姐姐决定了，就将此作为两人结缘的契机。
　　顶着一脸绿藻色的海底泥，哭唧唧光用两只乌溜圆的眼珠表达此时此刻的情感。他觉得自己完美到位地诠释了集抗议、伶俐、卖萌于一体的眼神传达，然而小姐姐哧鼻啧了声，挑眉不屑道：“老夫老妻了，不用心虚，姐不嫌弃你啊，乖！”
　　哭唧唧就觉得他们爱得还不够紧密团结，不够深入，需要更细致地灵魂交流。因此他跳了起来，企图用绿泥下“幸存”的两瓣厚唇给小姐姐来一个法式深吻。可惜壮志未酬，惯例被一巴掌拍落茶几上，遭到了惨无人道的袭胸和摸腿。大小腿都摸了，还有脚趾头。
　　理所当然哭唧唧委屈兮兮地哭了，因为他的面膜裂了。
　　洗脸的时候，哭唧唧背对着坐在马桶上抠脚的小姐姐，没来由噗嗤笑了出来：“没想到你会用那么可爱的购物袋。”
　　经他一提，小姐姐记起，当时自己大衣口袋里正好揣着购物袋，是曲奇礼盒里附赠的。亲戚拿来的圣诞礼盒，一个著名的人气网络卡通形象授权联动营销，曲奇罐和购物袋上全印着逗人发笑的小段子。然而那个卡通形象是坨脑袋上插花的臭臭，美其名曰恶心萌，并且居然真的让曲奇饼卖到脱销。不过据说多数人买了就是送人的，抱着些许恶搞的心态，有意为之。
　　小姐姐是不喜欢这坨臭臭的，饼干也没吃，就放着。放到忘记了过期了，连罐子一道直接丢了垃圾桶。倒是留下了购物袋，也纯粹她懒，某次顺手拿了出门买东西，此后就总叠起来放在兜儿里了。
　　那一次好事做到底，看哭唧唧手忙脚乱的模样，她感叹完后还摸出了自己的购物袋，手脚麻利地捡起地上的东西装好，递给了哭唧唧。
　　他没道谢，反而慌忙推拒：“不要不要！”
　　小姐姐眯眼：“干嘛？白送的还挑图案啊？”
　　哭唧唧摆手：“不是的！给我了，你怎么办啊？一会儿买东西不好拿了。”
　　“我不买东西啊！”
　　“可你刚刚在路口……”
　　“刚刚想去，现在懒得去了。冷，回家！”说完目光在他的紧身裤上漫不经心地掠过，“你也赶紧走吧！健完身出汗多，不宜吹风。”
　　哭唧唧腼腆地点点头：“噢！那谢谢了。”
　　“不客气！以后养成习惯出门备购物袋，再不济你买一个呗！三两毛钱，掉在地上都没人捡，你省它干嘛？”
　　哭唧唧拎着一大包东西站在风里，低着头，竟自红了脸。
　　小姐姐没想到这男孩非但呆，还老实巴交的，就觉得自己这么强势地教训人甚为尴尬。她揉揉鼻子，裹了裹大衣，假装冷得受不了，原地蹦蹦脚，摆摆手说：“那行了，我回家了。拜拜！”
　　便各自分散。背身离去的一霎，小姐姐真心里没以为两个人算熟了认识了，总想这夜过去还回到以前一样，偶尔在下班路上碰见，至多想起来点头致意。就是这点情分了！比擦肩而过多了几秒的停驻，又比笑语寒暄少一些亲近的热烈，不多不少，刚刚好的人情世故。
　　意外，第二天小姐姐出门逛街，走到地铁口就听见后头有人叫她：“嗳嗳，那个，姐姐？”
　　回忆看到哭唧唧一脸欣喜跑上前来的那刻，小姐姐的自我评价是：“我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想抽根烟。”
　　哭唧唧抹脸霜的手不由一顿，瘪起嘴：“问你要联系方式还不给，好气哦！”
　　小姐姐呵呵一声：“我认识你谁啊？为民服务做好事还要附带售后服务吗？我无偿奉献爱心，没义务继续贡献隐私。哼！”
　　“你当时可不是这么说哒！”
　　小姐姐当时的确比如今要态度委婉，捏张礼节性的笑脸跟男孩儿说：“一个袋子还用还么？我家多得是。网络社交平台是我的节操底线，非同好谢绝参观。”
　　哭唧唧的失落显而易见。
　　小姐姐莫名有些不落忍，好笑地反问：“光问我的，怎么不把你的号告诉我呢？”
　　哭唧唧一想，的确自报家门才更显诚意，于是立即把自己社交账号的ID名称告诉了小姐姐。人家拿出手机拨弄一番，定了个画面，指着枚头像问是不是他。他伸过脸去看一眼，殷切地点点头。小姐姐便关了手机屏轻描淡写地说：“行了，我有空围观一下。”
　　“……”
　　“干嘛？”
　　“你的号呐？”
　　“我围观好了觉得可以交流会加你关注的，放心。”
　　“可、这个好像不公平嗳！”
　　小姐姐故作恍然：“喔——那我不看了！”
　　哭唧唧愣了下，旋即咬了咬唇，继续失落，并且失落得要哭出来了。
　　蓦闻一声沉重的叹息，仿佛千古的历史在时间的长河中落下的喟然，遥远又深刻，饱含情绪地说：“你手机号报一个。”
　　哭唧唧又愣一下，随后恍然，兴高采烈地把手机号告诉了小姐姐。
　　快指如飞按下数字键，拨号，响铃——
　　“好啦，你也有我的号了！江湖救急再找我吧！走了。”
　　哭唧唧追着她下到站台，着急追问：“名字，名字还没说呢！”
　　地铁挟着刺耳的刹车音滑在了两人跟前，门开了，小姐姐撇嘴一笑：“就叫姐呗！”随后飒爽地迈入车厢。
　　哭唧唧一个箭步也跨进即将关闭的车厢门里，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往里走。
　　“你……跟上来干嘛？你不是对面坐车吗？”
　　“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啊！”
　　“……”
　　“还有今天周末呀，姐忘啦？我不上班的，不去那个方向。”
　　“噢！”
　　“嗳，你怎么知道我是对面乘车哒？”
　　“看见过。”
　　“就记住啦？”
　　小姐姐乜斜他：“我仿佛嗅到了套路的气味。”
　　哭唧唧一改老实的模样，调皮地眨了眨眼：“啥套路啊？”
　　是时，有人下车，长椅上腾空了不少，小姐姐就势在近旁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哭唧唧不见外，紧挨着坐到她身边，不懈地软磨硬泡。
　　——“哎呀，你小子的目的性也太强了！”小姐姐提上裤子，盖好马桶冲水，边洗手边调侃挤在边上刷牙的哭唧唧，“我说你胆子也是大。随随便便一个陌生人，就帮了你个小忙，你就敢死皮赖脸地追。万一我是在逃通缉犯怎么办？万一我是有夫之妇呢？万一我们性别不合呢？万——”
　　“错过了都是万，留住了就是一。不试怎么知道我是万还是一咧？”
　　哭唧唧擦了嘴，趁机在小姐姐脸颊上香了记，闪身就跑。
　　小姐姐慢悠悠晃出来，睨着曲腿缩在沙发里捉着抱枕摆出毫无防御力的防御姿势的哭唧唧，摇头叹息：“小盆友啊，告诉你很多次了，你这个样子是要挨操的！”
　　这话那天在地铁上，面对非要狗皮膏药似的黏着陪自己去逛街购物的哭唧唧，小姐姐也曾附耳轻语过。
　　彼时，哭唧唧很天真，以为小姐姐不过虚张声势。
　　到了晚上他便从内至外全身心全方位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小姐姐式的言出必行。
　　他一个一米九大个儿的男孩子，果然被令自己动心才刚一天的意中人给反复宠幸了。
　　事后他且琢磨：原来女孩子也可以这么攻！
　　他还纳闷：原来自己是个受。
　　明确这一事实后他瞬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登时嚎啕大哭。
　　小姐姐裹着浴袍立在床边，被他凄绝哀怨、起承转合的哭声惊得目瞪口呆，直觉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禽兽。
　　结果禽兽没想好怎样安抚小白兔，小白兔自己哭唧唧地要求：“我不管，我第一次都给你了，你要对我负责。”
　　小姐姐目光一眩，脚底下打了个趔趄。
　　“负责是指？”
　　“给我名分！”
　　小姐姐心头一阵神兽奔腾，错觉莫非身在某个奇幻电视剧。
　　“那个，我比你大呀！”
　　“我知道啊！”
　　“年轻人约炮也要讲究契约精神的，开始你可没说是长期业务。”
　　“约、约炮？”哭唧唧神色哀绝，痛不欲生，“人家从来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小姐姐扶额，愈加觉得互相的剧本拿错了。
　　哭唧唧则一跃而起，指着自己赤条条的身体上满布的香艳痕迹，声泪俱下地控诉：“你看看你做的好事！爹妈养我二十多年容易吗？骂舍不得骂，打舍不得打，就一会儿工夫，这副好皮囊全被你拱成鼹鼠繁育基地了。你说我一生瓜蛋子小鲜肉，要鼓起多大勇气才能把自己完完全全给出去？这都不算真心吗？你知道名节对一个男人来说有多重要吗？”
　　小姐姐翻着眼不合时宜地想：名节？完糟，我大概要浸猪笼了！
　　“你说说刚才，一会儿要这样一会儿又那样，我不都配合了？哪个不清不楚不咸不淡的外人肯这样伺候你的癖好？还不就我么？你自己掂量掂量，舍了我，谁还能惯着你？”
　　来人啊，这里有个奥斯卡最佳女演员！反串！
　　“你们女人就是嘴硬心软，拉不下脸来！成天嚷嚷着单身好，不能为了一棵树放弃整个森林。那森林里的树种多了，有香的臭的高的矮的，还有曲里拐弯歪瓜裂枣呢，你都要呀？可着一株老沉香，结结实实又值钱，多划算！”
　　天呐，他说得好有道理，我要沉香！
　　“别的不说，你就摸着良心问问自己，刚刚跟我在一起，快活了还是委屈了？退一万步讲，就算我现如今技术差点儿，可身体好又年轻啊！你手把手教一教，到了不全是你的了？你还上森林里瞎转悠什么？”
　　哇，我的良心扑通跳，要投降！
　　“姐，咱俩好吧！别走，我离不开你！”
　　小姐姐低头看一眼自己被死死扥住的袍袖，抬起脸再看看哭唧唧一脸的泪痕犹湿，嘴角边徐徐漾开豺狼式的奸笑：“做男朋友的标准可不一样噢！”
　　三秒钟后，哭唧唧再次身体力行刻骨铭心地理解了男友和炮友的差别。
　　因为小姐姐又把他宠幸了一遍。反复！
　　哭唧唧觉得，这个标准真是善解人意，体贴入微，十分人性，余心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