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在上》人青草西

1、初见

　　周尧第一次见到赵青宝的时候，没控制住自己，抡了他一拳。也算不上打他，就是推了他一把。估摸着下手有些重了，直直将他从五层高的台阶上推了下去。

　　眼见着他骨碌碌的团成个肉丸子就滚了下去，好在台阶下有人拦腰将他接住，所幸没让他摔个半身不遂，周尧也不算罪孽深重了。

　　虽说赵青宝并未摔出什么大毛病，但因她这一拳头，婚席差点变成屠宰场。

　　赵青宝他娘，细眉细眼的丞相夫人，哆嗦着身子从高堂上的太师椅上颤巍巍地站了起身。手一指，眉一挑，眼一横，尖锐的嗓音顿时冲破云霄，“来人啊！将这个泼妇给我绑了！”

　　周尧当时只觉有一根银针从自己的右耳膜飞过，横穿脑浆，到达左耳洞口。叮地一声，不捎人来绑，她自己晃荡着就要栽下去了。

　　好在她娘即刻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着她衣袖，这才没让她丢人丢到十里八乡外。不过就眼下这种场面，好像也不比她一头栽下去好上几分。总归她今天是将脸皮都丢尽了，明儿估计就能为父老乡亲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出一分力了。

　　以前她爹妈就说过，脸皮是个好东西，要钱的。而她现在居然做出这种冲动之事，败坏名声不说，还将脸皮白白送给了在场的上百号来客。得亏他们交了份子钱，虽说这钱没进她的口袋，不过也稍稍安抚了一下她那寸肤不留的脸。

　　她娘施施然拽着她朱红色描金绣凤的半截袖子，转朝怒火攻心，毛发尽竖的丞相夫人正色道，“家女冲动，失手推了贵府公子，实是有罪，我这个为娘的，在此替她向夫人赔不是，望夫人海涵。但虽说此事是家女之错，可若是全归到她肩头，怕是也有不妥。先不提贵公子出口伤人，于众亲友面前厌弃家女，置家女名声于不顾。再说家女欢儿，名门贵族谈不上，但好歹也是将军府长女，贵夫人直呼'泼妇'，怕是被外人听见了，于您的品性也有影响。夫人，可以为是？”

　　但听她娘说这一番话时，自然流畅，平仄有别。再看她面不改色，泰然自若，完全不像是在跟人拌嘴，但她刚刚那番言论又的的确确结结实实地怼了丞相夫人一把，而且还怼的很有水平。

　　先是欲扬先抑地放低姿态认了个错，然后话锋一转，既斥责了那个小傻子的不是，又暗中指出丞相夫人不顾大局，品性有损。措辞巧妙，姿容端庄。彰显出将军夫人的气度和胸襟，反衬的丞相夫人鼠肚鸡肠。

　　程喜欢自视毒舌，没曾想将军夫人更是个中高手。她在心里默默表示了一番钦佩，然后略略庆幸，幸好幸好，是附的她女儿的身。

　　丞相夫人听了这一番话后，脸上青一块红一块，像是打翻了的画盘，煞是好看。她眼睛瞪的滚圆，嘴巴紧紧抿起。一口气提上来，持久都没有咽下去。就在周尧以为她就要这么把自己活活憋死的时候，有人说话了。

　　先开口的是镇国将军，他缓步走到他夫人身边，抬手一抱拳。那面容肃穆，那步伐稳健，那握拳有力。那架势，活脱脱的要找人约架。丞相夫人见后，面色陡沉，只差摇头说不约了。

　　“丞相大人，今日小女鲁莽，出手伤了贵公子，难辞其咎，但小女实非有意，若要怪罪，本将愿一力承担。”镇国将军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仿若忠臣被诬陷一般，凛然大义，慷慨陈词。

　　这夫妻俩一唱一和，很是默契。一边替女儿道歉抗罪，一边暗讽丞相一家欺人太甚。他们一口一个贵夫人，一口一个丞相大人，显得生疏又淡漠，旁人听了，只会生出丞相一家以大压小的错觉。而实际上，他一个镇国大将军，乃是朝廷武官之首，官衔与丞相不分上下。如斯卖惨，实属卑鄙。

　　然，很有效！

　　大将军话音刚毕，丞相“腾”地一声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大步一迈，两手一伸，啪嗒一下握住将军合抱的拳头。

　　“程兄，你我同僚数十载，如今结为姻亲，当属亲上加亲。刚刚我儿许是太过激动，一时口不择言，说了错话，惹的欢儿生气，人之常情，我懂我懂。且现在青宝这孩子并无大恙，想来欢儿也没用什么力。他们如今已结为夫妻，小打小闹，正常正常！我们做长辈的，不必太过操心，你说是不是？”一把年纪的丞相大人，眼角带着微笑时堆起的褶子，一边语重心长地对大将军说着话，一边有节奏地拍打着他的手背。

　　周尧只在心里默默来了句，丞相大人这言论不只是将将军一家当傻子，也是将满座宾客当猴耍啊！

　　刚刚那小傻子跟她夫妻对拜时，冷不丁将头从红盖头底下伸进来偷看她。周尧只看到两只乌溜溜的眼珠子瞪着她，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儿，哗一下，头上的红巾就被扯落在地。

　　刚刚一片昏暗的视线瞬间开阔明亮。她缓缓直起弯下的腰背，再慢慢地将眼皮抬起。她亲眼看到那小傻子看向她的眼神由呆滞变成疑惑再陡变震怒。只见他手指颤抖地指着她的鼻子鬼哭狼嚎，“她是谁？这不是小白！我要娶小白！我不要娶她！”

　　截止到那会儿，周尧也没觉得有什么可生气的。毕竟她名声也不是多好，别人唤她“痴呆儿”，跟他“小傻子”这个称呼一样，也难听了些。而他虽傻，却也并非木偶任由摆弄。他有喜欢的人，他有想娶的人，那个人叫小白。想来他爹娘是骗了他，让他误以为自己娶了心上人。临了发现人不对，便勃然大怒，揭竿而起。

　　这些，周尧真的都是可以理解的，她也真的并不生气。只不过他下面那句，刚好触了她霉头。

　　周尧被他指着鼻子，一脸淡定，却听他猛然一声怒吼，“我不要娶这个丑八怪！我不要看见她！”

　　嗯，周尧可以确定，她是真的听见他喊自己丑八怪了。以前她弟不懂事的时候，也老这么喊她，下场都不太好。没想到跨了这神奇吊诡的时空，还能再次听到这三个字。周尧抬手这么一推……那小傻子就滴溜溜滚下去了。

　　但凡是个人，都可以看出那小傻子见到她时，不是喜悦激昂，而是震怒惊恐。他与她说话时言之凿凿，铿锵有力，听着也委实不像是口不择言。而周尧下手时，丝毫没有客气，就差抬脚踹了。可那丞相大人刚刚说话时，眼皮都未曾颤一下，是将人当呆瓜吗？

　　不过他既然都肯拉下脸来睁着眼睛说瞎话，将军一家实在没有理由揭穿他而刁难自己，于是骑驴下坡便了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