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柏台霜气夜凄凄（一） ...
-
大胤开国太/祖高皇帝创立镇抚司，统管皇室亲军”禁卫”，负责皇帝亲军仪仗，不久从中抽调精锐，专司缉访，称为“影卫”，后授予“影卫”逮捕、刑讯钦命要犯的权利。同时，镇抚司设刑狱，专门负责审讯皇帝钦点重案。然则手段残酷，被拘入狱的犯人，一旦踏入镇抚司的大门，基本上就可以算是个死人了。至先帝高宗孝文皇帝继位，有感于镇抚司狱多非法凌虐，遂下旨，非谋逆大案，镇抚司不得涉入，如有大逆案，则禁镇抚司狱，由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与镇抚司同审。是以，自安定侯南宫无惑通敌叛国案以降，至学党一案，镇抚司监狱已经空了近十年了。
夜已深，两条人影踏上镇抚司官衙的石阶。
“什么人！”宿卫厉声喝道。
两人都是连头带脑裹在一袭黑色斗篷中。其中一人压低嗓子道：“影卫公干。”说着手一翻，一面篆着“禁影”两字的金牌在那宿卫眼前一亮，即被收回袖中。
森严的大门打开一条缝隙，透出门内幢幢灯火，只一瞬，门外又重归黑暗。
门内，那身怀影卫令牌的神秘访客扫了一眼迎上前的禁子，冷声说道：“提犯官孙嘉，单独审讯。”虽然压低了嗓子，却也听得出此人乃是名年轻女子。禁子忙将二人引向监房。
尚未到监房外，已见狱门外灯火煌煌，一名四十多岁年纪，宽额豹眼、满身戾气的男子，带着数名禁子，在铁门外候着。见到两人，那男子忙迎上前去，一哈腰，道：“云统领亲临，可是宫里有什么交代？”监狱门外昏暗闪烁的火光，映得他的脸半阴半阳，显得无比阴鸷。
被称为云统领的女子瞥了他一眼，道：“学党一案审得如何了？”
“哼！那姓孙的小子倒是硬气，熬了一个月，愣是没审出一点口供！”男人恨恨地说。
“喔？能让号称‘刑讯王’的刘宇刘大人问不出口供的犯人，真是要见识见识！”云统领冷冷一笑，风帽下闪过一道锐利的眼神，似是鄙夷，又似奚落，“学党一案至今未有口供，圣上很是不满。命我等前来提审犯官孙嘉，单独审问！”
刘宇干笑了几声，云统领见了，鼻中轻嗤，从身边的狱卒手中拿过一盏灯，道：“刘大人，说起来，这镇抚司狱有今日之名，岂能少的了我影卫。还请大人带路吧。”刘宇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甚是难看，却摄于影卫之威，躬身应了，屏退值夜的禁子，亲自掌灯，引那二人向囚室走去。
石砌的甬道幽暗低矮，灯火将三个人的影子映在生满苔藓霉菌的墙壁上，仿佛三个鬼影。前几日大雨使得甬道中潮湿滑腻，囚室中散发出的便溺味、血腥味、腐臭味和浓郁的霉味被沉闷的水汽笼罩，无法散去，中人欲呕。拱顶上悬着的水滴滴落在地面，有节奏的脆响打破那一片沉沉死气，却更加令人绝望。虽然已经空了十年，却也让人忍不住在心里描画着那一扇扇包铁的木门后，一具具满是血污、蛆虫的躯体。
云紧了紧斗篷，缩了缩背，走得甚是缓慢。刘宇侧过身将那灯笼向云身前递了递，道：“地面湿滑，大人小心。”他边说边偷瞥了一眼，见那云统领紧抿着唇，面颊有些僵硬，那个随从则低着头，将自己紧紧地裹在斗篷中，看起来十分拘束不安。刘宇先前见那副统领，不过一年轻女子，却身居影卫高位，心中认定她必是有些门路手段，是以虽然见她态度倨傲，自己心中纵使不悦，倒也小心地陪着话，不曾露出丝毫不悦。如今见她与那一直没出声的随从，似是十分嫌恶惧怕这狱中腌臜，不禁生出几分报复的快感。
云看都没看他一眼，加快脚步向前走去。刘宇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愈发愤愤不平，心道：“不过是个女人，若不是贵妃给你撑腰，你能狂到几时！”
三人在一间囚室前停住，刘宇打开牢门，貌似恭谨地说道：“两位大人，请！”
那牢门甚是低矮，二人弯腰走进，借着灯火，只见墙根一堆稻草、破烂棉絮中倚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人。那囚徒手脚上系着铁镣，手腕、脚踝都被铁环锉得血肉模糊，那双腿更是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别着，显是腿骨已断。他双目紧闭，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了过去，三人进入囚室，他依旧一动不动，一声不吭。高高的石墙上，一扇不过一尺见方的槛窗透过清冷的月光，薄纱般的月色盖在那人身上，无比凄凉。
“刘大人！他的腿脚是怎么回事？“云望着那人，喝问，声音冷得如冰。
刘宇瞥了云统领身后微微颤抖的随从一眼，心中不禁暗想：“果然是出入宫禁养尊处优的雏儿，没见过什么阵仗。老子都问不出口供的犯人，凭你们还想问出什么来！”心中想着，嘴上说道：“刑讯中打断了。大人是娘娘面前的红人，身居高位，恐怕从不曾见过狱中刑讯。这种伤都是常事。”面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一副漫不经心而鄙夷的神情。
“为什么没有医治！”云的声音饱含着怒意。
“这……这些人罪大恶极……”
“他们不是朝廷命官，就是太学学子。”统领转过身，微微扬起头，露出一张覆着铁面的脸。青黑冰冷的面具下，两道锐利的目光紧盯着刘宇，遮住额头的兜帽在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衬着那尖下巴一片惨白，“刘大人以为，官家为何派我亲自审问孙嘉呢？”
刘宇心中一凛，蓦然想到这囚徒沦落至此，不过是党争中的牺牲罢了。他在京城供职近二十年，深知朝堂之上，今个儿是东风，明个儿可能就是西风。而自己不过是镇抚司中一个靠着刑讯晋身的小小百户，不论是东风还是西风，哪阵风都不是他能搭得上的。一个月来，他只道学党都是些白衣出身的低级官员、太学学生，没有根基，却忘了这名囚徒也是世家子弟，更忘了当今圣上年轻有为，这相、学两党之争，还不定是什么结果！
他正欲询问，却见统领唇角微微一挑，他原本就是一副善于察言观色的玲珑心思，立即想到宫里派这名大人亲自审讯，看起来板上钉钉的学党一案，说不定还真就能翻过来了！倘若果真如此，自己如今严刑逼供，日后……他只觉得一股寒意沿着脊梁升起，不由得倒退一步：“属下这就传医生去。”
云一扬袖，将一块小牌子塞到刘宇手中，道：“拿着这个，亲自去请穆医正。”
刘宇闻言一惊。医正穆淳医术之高，当今世上少有敌手。然而他一向只管分内之事，多少朱门大户千金难求他一诊。他低头看去，只见手中是一面长两寸宽一寸，铸着不知什么神兽的镔铁牌，他知禁影卫中颇多隐秘，不敢多问，匆匆告退。
待刘宇去得远了，地上的囚徒悠悠说：“劳两位大人费心。我孙嘉问心无愧，便是死在这里，也无招！”云叹了口气，低声道：“你若死了，留下胜男一人吗？”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柏台霜气夜凄凄（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