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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小楼一夜听春雨(一) ...

  •   沅溪穿城而过,夹溪一派花红柳绿,亭台楼阁掩映其中,风过,挟着一股脂粉气息。溪畔码头耸立着一座挂着四盏红灯笼的黛绿色牌坊,上书三个俊雅非凡的大字,“正佾坊”。码头停泊着数十艘描金点翠的画舫。白日里,街上总没几个行人,显得有些冷清,倒是时不时从那些楼馆画舫上传出丝竹管弦声来。被风送出声声莺语,虽听不真切,但香软轻柔的曲调千回百折,浓腻无方,足让人瞧得出,这“正佾坊”乃是帝都风月之地。待到入夜之后,便是灯红酒绿,一派靡靡景象。

      “正佾坊”牌坊左侧一处院子中,耸着一座三层小楼,便是帝都烟花之首的青钰馆。馆中头牌云鹄姑娘才貌双全,写得一手好字。三个月前老牌坊遭了雷火,重修牌坊时,京中浪荡子弟出重金求得她题写坊名。而让她成为帝都风月场中的花魁,却是她那一身刚柔并济的舞技。半年前云鹄初到京师,在青钰馆中,一曲剑舞,可谓一舞倾城,再舞天下惊。郎君们为求云鹄一舞,不惜夜夜一掷千金。

      更有无行少年,在探明云鹄住处后,在青钰馆外,行着偷窥之事。只可惜云鹄的住所乃是在三层楼阁之顶,窗户时常紧闭,加之窗前一株老槐树,枝繁叶茂,将那窗口遮得甚是严密。那些个浪荡子窥探多日,也无法从枝叶间瞧见那个婀娜的身影。

      此刻正是正佾坊最冷清的清晨。一众青楼楚馆的窗都紧闭着,而青钰馆的那扇终日紧闭窗却敞开着,连窗内悬挂的湘妃竹帘都高高卷起。连日豪雨,让沅溪水位上涨了四尺有余,溪上水雾蒸腾,浮着纱般的晨雾。庭中古槐,风过叶摇,婆娑生姿。屋内,一名素衣披发少女临窗梳妆。

      少女听着窗外树叶沙沙作响,梳妆的手顿了一顿,却不抬眼,轻声道:“已经来了,还不快进来。树叶上雨水未干,蹲着舒服吗?”她声音清脆悦耳,却带着几分清冷,让人难以亲近。

      窗前湘妃竹帘倏然落下,屋中已多了一个人影。那人走到梳妆少女身后。梳妆镜中映出少女被长发遮挡了半边的秀气的瓜子脸和柳胜男那张清瘦的脸。柳胜男唇角轻扬,轻声道:“越儿,一向可好?”

      梳妆少女放下梳子,道:“我还是老样子,倒是胜男你,越发清瘦了。”

      柳胜男笑道:“行走江湖,风餐露宿,当然不比从前!”

      越儿站起身,仔细端详了她一番,道:“你啊!”轻轻地摇摇头,拉着柳胜男在桌边坐下。

      这屋中摆设清雅,不仅不见青楼中的奢靡,更没有一般女儿闺阁中的种种陈设。家具一水的黄花梨,造型简单、古朴。窗口的湘妃竹帘和桌上一瓶有些凋败的梨花,为整间屋子添了几分婉转。窗前小几上摆放着一盆兰草,青翠欲滴。

      越儿斟上两杯清茶,在柳胜男身边坐下,看她虽面上带笑,眼中却掩不住忧愁,遂轻声问道:“你在担心学党一案吧!”柳胜男点点头。

      越儿沉默了片刻,道:“若非发生‘禁门事件’,恐也不过是寻常党争。现下可好,除了陈大人,所有涉案人等,分别关在大理寺和镇抚司。镇抚司关的都是学党首脑,”她顿了顿,道,“孙嘉也被关在镇抚司。自二月初九收监,到昨日整整一个月,五日一小审,十日一大审,四轮下来……并无一人招供。”

      “要什么口供?”

      “受贿、舞弊……”越儿垂下眼,“大逆。”她见柳胜男虽没有吭声,脸色却变得惨白,心中不忍。柳胜男咬了咬唇,道:“越儿,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回京途中便听到各种传言,待到了京城,人人对此讳莫如深,就连爹爹……也语焉不详……”

      越儿叹了口气,盯着杯中袅袅的热气,缓缓说道:“相党上书,认为通过去年官员考核而得到升迁的礼部侍郎郭谨、监察御史舒文正等近百名官员的考核成绩存在舞弊。这些官员大多出身寒门。而包括未通过考核的吏部侍郎李崧、大学士裘海正等在内的一批相党官员则上书控诉考核审评不公,甚至直指相关官员索要贿赂。去年的考绩,正是吏部侍郎孙嘉负责。此事激起白衣出身的官员和太学生的愤怒,上书指相党任人唯门第,阻塞天下士子的报国之途。二月初九,更有下级官员与太学生在禁宫门口长跪不起,请求皇上明察事实。原本已有内官传旨,表示天子明鉴,定当明察,遣散了众人。众人离去之际,却遇上李崧出宫,并出言不逊,引发众怒。有一名太学生动手打了李崧,接着……不仅李大人,包括裘大学士、吏部尚书黄郎在内的一批相党官员都被围殴。胜男你是没有见到,那些书生就跟发了疯一样,只要见到相党官员,便上前围打,还冲进李大人府中,连黄大人家的大门都被冲撞坏了。整个京城都陷入混乱。如果不是御林军及时赶到……”越儿停了下来。虽然事情已过去一个月,但是想起当时,她依旧心有余悸。

      她低下头,却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柳胜男轻轻握住她的手,道:“别说了……”越儿深深吸了口气,抽出双手,紧紧攥住面前的茶杯,颤声继续说着:“这些人被捕后,毫不畏惧,被押解至大理寺途中,还向被他们惊扰的百姓道歉,更直呼相党门阀专制,让天下人寒心。当天,陈大人具表请辞。吏部侍郎孙嘉、姚之孝被捕,押送大理寺,是夜移送镇抚司。

      “因此事发生在天子脚下,主审官员都是相党,罪名已经向着大逆罪的方向去了……起先还有人替学党鸣不平,经过相党几番打压,如今,已经没有人敢上书参议此事了。”

      “也就是说……学党诸人,难逃一死……”柳胜男脸色惨白,双拳攥得骨节发白。

      越儿低下头。屋中一片死寂。

      “越儿,你知道我在外面看到些什么吗……”柳胜男盯着面前茶盏中袅袅的白雾,沉声说着,“相党权臣作威作福,侵占山泽,强抢人口,无人能制裁;庶门学子报国无门;为官清正却受人诬陷。这是个什么世道!”她越说越激动,虽是刻意压低了嗓子,却也能听出她心中熊熊燃烧的愤懑。

      “听说,孙府,已经开始筹备丧事了……”许久,越儿低声说道,几不可闻。

      柳胜男闻言,“赫”地站起来,泛白的双手紧压着黄花梨桌面。她沉声说道:“越儿,帮我想办法,我要探监!”

      “连他的家人都放弃了,你依旧不放弃?”

      “不仅仅是为了他!”柳胜男言罢,望着越儿,惨笑:“你又放弃过吗?”

      两人四目相对,从彼此的眼睛中看到了决绝与不弃。

      许久——

      “好!我帮你!”

      柳胜男闻言,轻轻握住越儿的手,道:“谢谢你!”

      越儿嫣然一笑,道:“你我同门多年,说谢岂不是显得生分了。”她端起柳胜男的茶杯,道:“茶凉了,我给你换一杯。师父还好吗?”

      “师伯在距虹影山房不到三里的地方盖了间屋子,住下了。他时常找师父切磋呢!”

      “哦!这么说……”越儿将凉茶倒在茶海中,重新斟上杯热茶,闻言,眼珠一转,眼中露出几分笑意。

      “师长们的事儿,我们做晚辈只在旁边看着罢了。”柳胜男轻挑唇角。想到做了几十年欢喜冤家的师父、师伯眼瞅着就要修成正果了,心中厚厚的烦闷也被撕出了条小缺口,洒进点点金阳。

      “恩。听说,柳伯伯……”越儿贴着柳胜男坐下。

      那些微光亮瞬间被阴云吞没。柳胜男叹了口气,柳眉微锁:“你也听说了,前日永宁关传来战报,北胡来袭,平羌总兵阵亡……听大哥说,近来不断有人上本,要皇上派爹领兵出征,再现柳家‘玄甲军’军威……”。越儿垂下头,不再说话。柳胜男道:“岳师兄捎来话,瑜哥哥一家一切安好。”

      越儿强打笑颜,道:“让岳师兄费心了。”她仰起脸,望着窗外。安好,也就是说大家都还活着了!已经是三月,京中正是万紫千红,群芳争春的时节,千里之外的永宁关还是十分寒冷吧!不知道哥哥的腿好点了没,铃姐姐的老毛病还常犯么,还有才三岁的小侄子……可怜的孩子,一生下来就受尽人间磨难!清风吹起覆在她左颊的发丝,露出面颊上一块黥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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