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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惟一人尔 ...

  •   离开陇阳县的时候,慕容重华去了一趟清风阁。

      没想到慕容月华已早早等在了清风阁外,站在一旁的长安替她遮挡着渐渐刺眼的阳光。

      慕容月华先看了同行的言喻和万淳一眼,二人作了一个揖礼,她点了点头转向慕容重华。

      “慕公子,聊聊吧。”

      慕容重华直接挑了清风阁角落的一个位置:“长公主请坐。”

      慕容月华在他旁边坐下,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慕公子还好吧?”

      “还好,只是之前失了一段时间的记忆,现在嘛——该想起来的全想起来了,以前觉得,天下太平就好,现在觉得,他一直在我身边就是万幸了。”慕容重华朝外面等着的言喻看了一眼。

      所谓该想起来的想起来了,慕容月华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与慕容清风等人以及他们之间的事就是他“没有想起来”的那部分。

      “慕公子之后打算去往何处?”

      “跟言大人回苏州言家吧。”

      “也好,苏州这地方适合养人,皇上在二楼等慕公子,且保重,长安,带公子上去罢。”

      “是。”

      清风阁的雅间之中,惟有慕容清风一人坐在靠窗的位置煮茶,八月天里,热得人脸上有点点晶莹的汗液。

      也不晓得是不是慕容家世代出美人儿的缘故,即使慕容清风现在额上与脸颊边出了汗,也丝毫不影响他身上时不时显露出来的美感。

      “来了,坐。”

      慕容重华正想要作一个揖,却被慕容清风制止了:“无妨,此处也就你我二人。”

      说罢,慕容清风又转身回去拨弄茶叶。

      “知道我叫你来所为何事么?”

      慕容重华摇了摇头,心想道:他用的是“我”字,自当是有什么私事要与我讲了。

      “我知道自己是大梁皇室正统血脉之时,正是禹王失败之后,言措找到了我,但我选择了不回来,永不回来的那种,言措不信,就在暗中帮我布了局,以备不时之需。”

      慕容重华愣了愣,他昨日从言喻那里了解了当初宣德殿宫变的事情,他没有想到,慕容清风本打算永不回来的。

      慕容清风抬头看了看他,继续道:“没想到最后还是回来了。”

      “因为真的禹王世子错杀了张太保,所以皇上不忍他继续错下去故而回来了?”

      “……你都知道了?”

      “昨日言大人已经全告诉草民了。”其实他是猜的,昨日他闹着言喻半晌,言喻哪里肯开口,当时他还有些纳闷,现下总算知道他为什么不肯与他说了。

      所以,他当初是如何做了那些子自以为是的糊涂事……

      这次轮到慕容清风不解了,但随即也就释然了:“其实张远并没有死,只是那件事之后回归故里了。”

      “张远没死?”慕容重华蓦然忆起,当初张远被处斩的时候,他是让罗东去看着的。

      慕容清风点了点头,道:“当初我就疑惑,为何你只是被刺了一匕首,既未中毒也未刺中要害,但却突然离世,后来言措辞官才让我起了疑心。”

      慕容重华心知他是想将尴尬的话题引开,便也顺着他的台阶下了:“早知道冠军侯要辞官,我就该写一封信去阻止了。”

      “世上哪有那么多早知道,如果早知道,我也不会离开京城这么多年了。舜儿,我很想你……”

      慕容清风说这话的时候,看着慕容重华的神情着实深情,让他不禁怔愣半晌,气氛止不住的尴尬了一阵又一阵。

      “皇上,茶沸了。”

      经慕容重华这一提醒,慕容清风赶紧低头去看,一阵手忙脚乱之后,二人才坐在矮几旁用茶。

      “你自小最爱西湖龙井,所以我也染上了这毛病,每日不用这茶水,保管睡不着觉。”

      此刻高高在上的帝王似乎是找回了儿时的感觉,闭着双眼品着。慕容重华细看了他一眼,也没伸手去端茶杯。

      “皇上,人都是会变的,比如皇上,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孩童了,往日风光无限的禹王府也已经消失了,只有满院满院的荒芜,而草民……早已经不喝西湖龙井了。”

      说罢,慕容重华为了缓解两人相处的尴尬气氛,还露出了一抹慵懒的笑来,补充了一句:“其实,草民是怕言大人那点儿俸禄不够草民喝茶的。”

      慕容清风被他的话逗笑了。

      “那慕华可愿与朕回宫去,西湖龙井管够,且朕保证独宠慕华一人。”不是慕容重华,是以慕华的身份跟他回去。

      慕容清风半开着玩笑,慕容重华难得地敛了笑容,变得严肃起来,坐直了身子:“皇上大恩,草民铭记于心,然心有所系,望来世衔草结环以报了。”

      慕容清风的玩笑,往往是真心之言。

      说罢,慕容重华也知自己不便久留,起身作了一个揖就转身离开。

      身后,慕容清风还未来得及去拉他的手有些落寞地放下,嘴唇启了启,竟一个字也挤不出来,转眼看向放在矮几上的茶杯,才发现慕容重华的那杯,一滴未少。

      “当真是物是人非么……”

      慕容重华刚走出雅间带上门,就看到了靠在旁边墙上抱臂而立的罗东。

      “皇……慕公子,冬青没有救错人,属下也从未埋怨过公子,至于之前属下的话,公子……莫要放在心上。”

      慕容重华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倒是让罗东先开口了。

      听到罗东这般说,慕容重华笑了笑,他毕竟没有坐拥天下的心思,没道理要在和慕容清风独处的时候对他下黑手,最后他也只堪堪道了一句话来:“多谢了。”

      这一声多谢在他恢复记忆的时候就想要说了,如果没有罗东的配合,言措想要帮他使“金蝉脱壳”之计,也不会那么顺利。

      即便当时他正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但也能听出来者的脚步声,辨别出来者给他喂的什么东西,心里当下便记住了。

      也明白罗东与言措的苦心。

      出了清风阁,看到言喻那张脸,慕容重华才顿感松了一口气,方才与慕容清风待在一块儿的拘束感荡然无存,无论之前他身为储君,身为帝王,还是现在作为平头百姓,能让他不拘不束,显露本心的也就只有言喻一人。

      现如今,这唯一的一人陪在他身边,他还有何所求?

      言喻直着身子坐在马背上,手上握着两根缰绳,见慕容重华出来,紧绷着的一张脸终于露出了笑来,递了一根缰绳给他。

      马车内坐着的万淳见人出来了,也舒了一口气。

      “现在咱们是直接回苏州还是去哪儿?”

      “言大人不是说因为家姐的缘故,所以才辞官的么?”

      言喻驱马靠近慕容重华的马,一手揽过他的肩,在他耳畔说了一句什么,惹得他开怀大笑。

      敛了笑容,慕容重华看了一眼马车里的万淳回过头,露出一个奸诈的笑来:“去四川,以前只听过蜀道难了,还没亲身去体验过。”

      还未等身旁的人说话,身后就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将二人的谈话硬生生给打断了。

      “喂,前面的,你们落下人了!”

      只听到声音,言喻一张脸就已经冷下来了,转过头去,见果真是那人,脸上更冷了三分:“沈姑娘还没回江南么?”

      沈月咧开嘴笑了笑:“我回去干嘛啊,相公都没拐到手,回去挨我家老头子批么?还不如待我找到如意郎君再回去。”

      沈月一边说,一边抱着剑拦在二人马前,伸手将一人拉了过来。

      “宋姑娘,说吧。”

      说什么?

      慕容重华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宋沁,顿时有一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感。

      宋沁有些不好意思,一张原本白皙的小脸此刻有些绯红:“言大人,慕公子,打扰了。”

      说罢,将视线落在慕容重华一人身上。

      “慕公子,我觉得有些话还是该与你说一下,我在岸边等你。”说罢,宋沁就笑着转身走到了那边的河岸。

      慕容重华转头看向言喻:“宋姑娘什么意思?”

      “去了就知道了,快去快回。”

      慕容重华点了点头,翻身下马。

      沈月在旁边长亭里的石凳子上坐下,将剑随意搁在桌上,一手撑在下颌偏过头去看言喻:“言明之,看样子你倒是一点儿不担心人家会跟宋家小美人儿跑了?”

      “怎会不担心,只是对他信任罢了。”

      说时,言喻转头去看那边正在与宋沁说笑的慕容重华,恰逢此时,慕容重华亦往这边看来,二人四目相对,皆默契地勾出一抹浅笑来,才将视线移开。

      沈月看在眼里,嘴角很自然地勾出一抹笑来,世间最美妙之事不过是有情之人终成眷属罢了。

      没一会儿,宋文棋就来找宋沁回去了。

      慕容重华走过来,沈月调侃了他一句:“慕公子,我还以为你会中美人计呢,这样我也能顺带拐个相公回江南了。”

      “沈姑娘这算盘打得倒是挺巧。”

      “哪里哪里,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

      沈月说的瞎猫碰上死耗子,就是近日碰上宋沁,且得知宋沁对慕容重华有意的事。

      沈月与大多的江南女子脾性不同,说一不二,不喜磨叽。是故,言喻说出自己另有所爱之后,她也不再纠缠。虽身为女子,也自有自己的骄傲,不能让人轻瞧了去。

      此番,她也是笃定了言喻与慕容重华之间的感情之深,这才带着沈月来的。

      有些话,不说出来就是遗憾一辈子的事情,与沈月待在一块儿的这几日,两人早已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作为朋友,沈月想着能帮就帮一把,反正对这二人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慕容重华笑了笑,道:“对了,沈姑娘还要在陇阳县玩儿么?”

      “不了,我想跟你们一块儿离开,不回江南,去苏州也不错,对了,你们是要回苏州吧?”说着,沈月就站起身来。

      言喻淡然地道了一句:“我们往四川去,暂时不回苏州。”

      听到言喻这样说,沈月脸色蓦地一变:“四……四川?去那野蛮之地作甚?听说那里阴气重得很,冬日里见不到几次阳光,我还听说,那里的人会吃人,就那样将活着的人的胳膊腿给卸下来生吃。”

      “……”

      “宋姑娘是从何处听闻的?”

      言喻觉得无语,慕容重华则是感到好奇,不知为何,他越看这位沈姑娘,越顺眼。

      “说书先生说的。”

      “那说书先生还说了什么?”

      “他还说有个地方叫做青丘,青丘有一堆狐狸精,个个都漂亮得勾/魂儿……还有还有,有个书生为了赶上科举的时间,半夜里行路,结果看到了一女子在林间脱衣裳,那身姿,啧啧啧……”

      “慕公子,你有遇到这样的事儿么?”

      慕容重华轻轻皱着眉笑开了:“说书先生说的多是不靠谱的,沈姑娘莫要尽信了……”

      慕容重华还想说什么,却被前面那道身影吸引了目光,抬头看时,发现他们已经晃晃悠悠走到了陇阳县边境上,过了这里,就是另一个县的范围了。

      “公子。”

      “李大人。”

      两人同时开口,言喻牵着马站在一旁,冷眼看了看李贤,慕容重华握了握他的手,言喻那能杀人的眼神这才收敛了些。

      在此刻见到昔日故人,也并非如话本子里描述的那般感慨万千,心中的波澜往往终归与平淡。

      往昔李贤是臣,他是君,现在他是朝廷命官,而他,仅是一介草民。

      是故,命运最会愚弄人。

      “我来看看公子,听说皇上来了。”

      “嗯,我刚见过皇上,正准备离开。”

      “去哪?”

      “四川。”

      “四川湿瘴之气较重,诸位得多多注意。”

      四人点了点头,慕容重华又问道:“令妹现下如何?”

      “待明年开春了,婉儿就要嫁入宫中,成为皇后了。”

      “令妹聪明伶俐,长得也好,应是他喜爱的那种姑娘。”

      之后,二人便没话说了,言喻便替慕容重华向他告了别:“李大人,此去,吾等许是不会再踏足京城了,李大人多保重。”

      “保重。”

      赶了整整两日的路之后,一行人终于找到了一个客栈歇脚,然而,等沈月睡到翌日晌午自然醒来,想起去敲隔壁的房门的时候,里面已经没人了,只有一封信孤零零地躺在桌上,被茶杯压着。

      沈月只大致看了几眼,顿感一股子怒气从丹田直蹿头顶。

      信上无非是说,那二人已经离开,请她照顾老爷子,希望他们往苏州去,四川地势险难,怕他们身子禁受不住云云。

      沈月气冲冲地出门去的时候,正巧碰见了万淳。

      “沈姑娘,你这是怎么了,脸都发青了,这可怜见儿的……”

      “有人跑路了……”这五个字硬是被她给挤出来的。

      “谁?”

      “……还能有谁……”沈月幽幽说出这几个字来。

      万淳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拍了一下脑袋,赶紧三两下蹦了楼,一点儿也没有老人家该有的稳重样子:“哎哟,那咱们快去找。”

      然而,当掌柜的告诉他们,慕容重华和言喻在寅时就骑马离开之后,沈月怒火顿时全消了……还找?人都走远了怎么找,万一人临时改道不去四川了呢?

      “沈姑娘,你先回苏州去,我一人去找就好。”

      “苏州……老爷子,这里离苏州很近?”

      “算是近吧。”

      “算是……近,为什么我突然觉得,他们俩是故意将咱们撇下的……”

      听了沈月这话,两人想要找人的心思顿消,开始打算去苏州言府了。

      “阿嚏——”

      “怎么,受风寒了?”言喻将人拉过来,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没觉得烫,便将人放开了。

      慕容重华抬手揉了揉鼻尖,这才舒服了些:“应该没有,方才鼻子有些不舒服,可能是有人在骂我罢。”

      “活该,谁叫你一向那么糊涂的。”

      “不就是之前将你们言氏一党错当成奸佞么,我不知道内情而已,现在都还是被蒙在鼓里的。”

      “别说‘你们言氏一党’,敢情我不是站在你这一边儿的?你还敢说自己被蒙在鼓里……你当我是三岁孩童么?恐怕你去找那位的时候,那位被你诈得透了许多老底儿吧。”

      “……”慕容重华心想:他怎么知道我诈慕容清风的事……

      “明之,前面有卖糖葫芦的!”

      慕容重华翻身下马,拉着缰绳就跑到另一条道上的集市去了,掏出银子买下了一棍子的糖葫芦。
      “买这么多,牙痛怎么办?”

      “方才看到糖葫芦,一兴奋忘了。”其实他是方才太过心虚,没想到这茬。

      路边跑来几个捣蛋的小孩儿,看着他手上插满了冰糖葫芦的棍子,皆是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

      慕容重华拿了两串下来,就把冰糖葫芦棍子扔给了那堆孩子,翻身上马,递了一串给言喻。

      言喻有些嫌弃甜食,但最后还是接了过去,随后又拿出两块羊脂白的玉佩来,塞了一块儿到慕容重华手中,脸色有些不自然:“这东西你要是敢弄掉,就别怪我也在背后骂你。”

      慕容重华听着这番略显别扭的话,差点捧腹大笑,言大人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有小孩子心性了?

      慕容重华看了一眼手中的玉佩,上面刻着“言”字的一半,正是之前沈月拿来找未婚夫的信物,便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方才憋住的笑在嘴角渐渐溢开来:“你不会的,舍不得。”

      “……”

      酸酸甜甜的滋味入口时,慕容重华蓦然想起一件事来。

      儿时,慕容清风带他偷偷去赌场输了钱之后,带着他跑了一路,路上三个孩子及时藏了起来,这才甩掉身后跟着的那些可恶的大人,躲过一劫。

      后来到了官道上,也因集市人多,他们才能明目张胆地走,慕容重华就是在那时知道冰糖葫芦这玩意儿的。

      那日,他吃了十几还是二十几来串,这些都忘了,只记得言喻拿出了他自己所剩无几的碎银子,而慕容清风则是在一旁告诫他吃多了,牙会烂掉。

      若再问能记得什么,那估计只有之后挨的板子,和挨板子的那日言喻悄悄带进宫中塞给他的那十几串冰糖葫芦了——因为这个,那晚他全身都痛,挨的板子加一阵强过一阵的牙疼,让他深切地体会到了痛不欲生之感,恨不得将自己一口牙全敲碎了。

      那晚,小小的言喻蹲在地上,慌乱地将同样小小的慕容重华紧紧抱在怀里,替他上药,帮他冰牙。

      “笑什么?”言喻被山楂果给酸到了,狠狠皱了皱眉,但又不想吐出来。

      “没什么,只是想到这辈子有你陪着,实在是不枉来世间走了这遭。”只要他在身边就好,管他什么真假世子,皇室正统,都是过眼云烟,能入得了他的眼,进得了他的心的,惟有一人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惟一人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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