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人床与信仰》碎片情深

29、29

　　关于校运会有一条宇宙定律，如果不是暴晒的天气，那便一定会适逢下雨。

　　天色浓黑得如同未曾蘸水的墨汁，豆大的雨点，一瞬之间就将毫无掩护的人浸湿透顶。志愿者上前撑伞护送运动员离开。各班都在老师和班委的组织安排下到寝室或是食堂避雨以及休息，操场一片混乱。

　　田径场上，唯有程笑苏坚持在大雨中奔跑，表面从容，可是内心有多不安只有本人知道。

　　“小苏！走啊！”路家铭大声喊程笑苏，刷刷的雨声淹没了呼喊，路家铭便加大声音，喊了三四次，程笑苏还是一如既往地往前跑。

　　路家铭冲上前拦住程笑苏，“雨太大了，我们先回去。等天气好了再比赛。”

　　“家铭哥，你先回去吧。我跑完再走。”程笑苏垂首绕开路家铭，径直往前跑。湿透的裤脚和鞋子发出噗噗的水声，在轰隆的大雨里却清晰入耳。

　　“比赛重在参与。身体才最重要。”路家铭又拉了程笑苏一把，不料程笑苏还是避开了。程笑苏脚步微顿，半阖眼睑，“我明天要去参加作文比赛，不能重新比赛。所以现在不能半途而废。”

　　“下大雨终止比赛不是你的错。”听出程笑苏语气里的失落，路家铭蓦地联想到什么。“就算不能圆满地完成，不能得到一个结果。但你之前的努力和付出都证明你认真地对待过，许多事情重在过程，结果并不重要。”

　　路家铭不知道是哪句话触动了程笑苏，他忽的双腿一软，蹲到了地上。

　　“你怎么了？”路家铭着急询问，“是不是不舒服？”

　　“不是。”程笑苏静默半晌强撑着膝盖站起来，别开去的眼圈有些红，“我，我跑完才能安心。”
　　路家铭忍不住蹙眉，这样的程笑苏让他心疼，雨水模糊的固执又苍白的脸庞清晰地透露着有苦说不出的难受。于是他只能在少年头顶打一把伞，想为之撑起一片天。

　　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雨，有多少，有多急，用长柄伞能不能遮住。狂风横生，一个人的力量足不足以支撑。

　　“那我陪你。”路家铭向终点处撑着伞仍在计时的志愿者点头致谢。

　　程笑苏轻轻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人，眼眶仍旧发红，嘴角却噙着点点笑意。脸上的水珠不知是雨还是泪。虽是十五岁的少年，心却早就历尽沧桑，千疮百孔。一直擅于隐藏情绪，唯有在这个如阳光般透彻的人面前溃不成军。

　　“路家铭，程笑苏，你们怎么还不回去？雨下大了。”许姜担忧地跑上前询问，虽是问的两个人，视线却紧锁在路家铭身上，眉间难掩忧色。

　　“我陪小苏跑完，你先回去吧，许姜。”路家铭温和地叮嘱着，“你今天是寿星，晚上我们要给你庆生。你一定得闪亮登场才行。”见许姜还是不放心，路家铭又补充了一句，“我们跑完就回宿舍换衣服。”

　　“嗯……那我先走了。我同学还在等我。”许姜最终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大雨冲刷的操场最终只剩下两个少年，肩并肩地在田径场上奔跑。聒噪的雨幕又有着别样的静谧。

　　“晚上去KTV给许姜过生日，你去不去？”跑完回宿舍的路上，路家铭转头问，他总觉得程笑苏的神经时时刻刻都紧绷着，有时需要适当放松一下。程笑苏低头沉思许久，还是摇头。

　　“真的不去？”
　　被路家铭这么一问，程笑苏原本的坚定支离破碎，犹豫不决地看着路家铭。

　　“好了不逗你了，不去就不去吧。”路家铭看出程笑苏表心事重重的样子，心情也有些低落。程笑苏从来没有主动跟他说过任何心事，现在哪怕想安慰也无从下手。

　　“去，我去。”程笑苏连忙答复，急急地抓住路家铭的手，透过冰凉的雨水，别样的温暖从皮肤传进心底。

　　路家铭：“你不用因为我勉强自己。我只是想你放松一下自己。”

　　“没有，我只是想……在哥哥身边。”程笑苏低着头轻声解释，本来是很羞于启齿的话，但用上“哥哥”这个称呼后变得稍微理直气壮。

　　路家铭眉开眼笑，程笑苏的全然信赖让他的心底像抹了蜜一样甜丝丝的。确实自开学以来，路家铭周末也不经常回家了，每天几乎24小时与程笑苏呆在一起。从不觉得腻，反而做什么事都想带着程笑苏。年少时便是如此，除了感情，哪一件事不是闲事。

　　在一来一回的对话中两人回到宿舍换上干衣服，吹头。做完这些后，路家铭坐在凳子上看着程笑苏，神神秘秘地笑。笑得程笑苏忍不住忐忑地问：“家铭哥，我是不是应该准备礼物？”

　　“你想送什么？”路家铭把凳子挪到程笑苏旁边，正准备落座，屈年就来敲门了。

　　“快告诉我你准备了什么？”屈年一身精神抖擞的白衬衣加黑色长裤，看起来一副玉树临风的模样。

　　“哟，这么急就准备好了？”路家铭揶揄屈年一句，又卖关子地慢悠悠道：“你先说你准备了什么。”

　　“口、口红……”屈年结结巴巴的，见路家铭眉头皱起，神情更加忐忑了。他上网查了许多，都说没有女生能抵抗口红的。

　　“你怎么会想到送口红？许姜不是很爱打扮的那类女孩子，她可能会喜欢，但是不会用，至少现在不会用。我觉得许姜是注重内在的女生，你给她准备的浪漫一定要带有实用性。”路家铭凝眉条条分析道，屈年在一边忍不住点头，脸上也更加怀疑自己，不由得担心起来。

　　“那我换一个吧。”屈年慌忙地转身就要走，不料被路家铭一把拉住。

　　“你现在急急忙忙地去挑，肯定不如你精心准备的好。你等一下。”路家铭转身将自己准备的礼物拿了出来，“这是我妈帮忙挑的。和你选的礼物很像，是润唇膏。我妈说女生在冬天嘴唇容易冻裂，所以用这个会比较好。你把润唇膏和口红一起送给她，然后加一句话——愿意陪你从青涩到成熟。”

　　“现在已经是高三了，不要急着表白。感情容易让女孩产生困扰，如果喜欢她，也先冷静下来看清自己的心。高考结束后再认真地坦诚自己的心绪，这样对彼此都好。”

　　屈年惊讶得目瞪口呆，愣愣地看着路家铭，“你简直就是一情圣啊。”

　　“唉，没办法。祖传的基因就是好。”路家铭抛给屈年一个得意的眼神，“从我祖父开始就特别会追女生。”

　　“咦，”屈年嫌弃地推了一把路家铭，蓦地又想到什么，“不过许姜收不到你的礼物，会很失落吧。”

　　“为了衬托鲜花的美丽，我还是可以适当地充当一下绿叶的。我待会帮忙付酒水钱就行了。”
　　屈年欲言又止了会，临走前对路家铭重重地说了声“谢谢”。

　　“谢什么谢，兄弟之间说什么谢。以后追上了，红包包大点就行。”路家铭嬉笑着关上门。

　　路家铭走到程笑苏旁边坐下，重新捡起话头，“这回我都不送了，你就不用担心送什么了。”程笑苏轻轻点头，面对路家铭灼灼的目光却不好意思回视回去，只得将视线落到别处。

　　路家铭：“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程笑苏：“嗯？”

　　“你不介意我追女生无师自通？”路家铭忍笑逗程笑苏。程笑苏缄口不言，路家铭就自说自话，滔滔不绝，“真的，我祖父就特别会追女生。他们那时候是包办婚姻，但幸运的是两人看对眼了。虽然如此，祖父还是变着花样讨祖母开心。他们那时候吃不起肉，祖父就攒粮票，攒到一定数量就去换肉票买肉，给祖母做红烧肉吃。”

　　瞥了一眼异常沉默的程笑苏，路家铭笑容更大了，凑近其耳朵低声道：“不过我跟我祖父不一样，我没追过女生，但我会追男生。不对，我只会追你。”

　　程笑苏红着脸不敢动弹，低低地“哦”了一声。

　　“哦？你还知道哦？”路家铭放声大笑，吓得程笑苏忍不住往旁边躲。路家铭才不乐意程笑苏的躲闪，抓过程笑苏的肩膀又嬉笑打闹了许久。

　　去到KTV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许姜穿着粉色长袖公主连衣裙，右边的齐颈短发编成一溜鱼骨辫，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利落又不失可爱。见到路家铭，眼睛一亮，立马迎上去。

　　“你来啦？”可能是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热情，许姜不好意思地看向站在路家铭身旁的程笑苏，“学霸也来了，我真高兴。”

　　“祝你生日快乐。”路家铭和程笑苏不约而同地齐声道。

　　“嗯！谢谢！你们吃饭了吗？那边有零食和饮料。”许姜指向高中同学所在的区域，“你们去那边玩吧，他们都开始了。”

　　玩的都是KTV常玩的游戏，输了的惩罚是喝啤酒。程笑苏平时没有接触过这些社交类游戏，总是输。每次都是路家铭替他喝，他过意不去想退出游戏，路家铭却拉着他不放。

　　“路家铭你这样够朋友意思但是不够好玩啊。”一个同学调侃道。

　　“他新手，被你们这些老油条‘欺负’得还不了手。我当然得帮衬一下。”路家铭站起来给自己满上一杯酒，“来来来，我自罚一杯。程笑苏是传说中的一杯倒，但我是千杯不倒。大家喝酒找我喝，尽兴！”

　　“好好好！”大家都举起杯子，气氛依旧火热，“不信灌不醉你！”

　　程笑苏担忧地拉了拉路家铭的衣袖，路家铭一个劲地笑，凑近人耳边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喝啤酒对我来说就像喝白开水。我真正喜欢的是我爸收藏的酱香酒，我16岁的时候偷偷喝他的酒，被他一顿臭骂。可他后来藏酒的地方还是没变，我每次都能找到。哈哈……”

　　“所以，能让我醉的只有醇香的美酒。就好像……你一样。”路家铭脸色不变，嘴角挂着笑，镇定地站起身，去了趟洗手间。程笑苏坐在原位上，脸颊发热，抿嘴轻笑。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不知谁说了一句“他俩经常这样吗？即便是好朋友也亲密过头了吧？”不高不低的声音随即淹没在嘈杂声中，程笑苏却清晰地听见话语，骇得脸色惨白。人总是对与自己有关的事情异常敏感。

　　“不知道，不过我倒是经常见他们出双入对的。”
　　“啊？他们该不会是……”说话者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浑身神经都紧绷的程笑苏还是听到了接下来的内容。
　　“要是市长儿子是同志那可是大新闻。”
　　“路家铭看起来不像，但听说程笑苏是。”
　　“虽然我也知道不论哪一种性向都有存在的合理性，可我还是觉得好恶心啊。”
　　“我也是，我不能接受。”
　　……
　　如果不是KTV灯光昏暗，想必众人早已发现程笑苏脸色苍白如纸。程笑苏蓦地意识到埋藏在心底的隐忧，他和路家铭现在的处境太危险，他不能让路家铭因他而身处风口浪尖。

　　路家铭从洗手间出来，虽说没醉，或多或少还是受了酒精的影响，没注意到程笑苏的异常，那僵直的身形里透露出的恐慌。路家铭又玩了一局真心话大冒险，输了，被罚唱现在正在放的歌。是杨宗纬的《一次就好》。

　　路家铭笑了，正好他有想唱歌的人。

　　想看你笑
　　想和你闹
　　想拥你入我怀抱
　　上一秒红着脸在争吵
　　下一秒转身就和好
　　不怕你哭
　　不怕你叫
　　因为你是我的骄傲
　　……
　　世界还小
　　我陪你去到天涯海角
　　在没有烦恼的角落里停止寻找
　　在无忧无虑的时光的慢慢变老

　　路家铭站在歌台上，眼睛定定地对着程笑苏的方向，灯光掩映下，是盛满的欢喜。哪怕他注视的人木着脸，他也觉得自己心中的爱意奔流不息。

　　你可知道我全部的心跳
　　随你跳

　　极尽温柔的声线唱出最动人心弦的深情。歌声虽止，情意不歇。全场默契地安静了两秒，随后便是齐刷刷的喝彩声。

　　路家铭顿了顿，没急着走回座位，继续拿着话筒温声说：“这首歌送给我喜欢的人。”
　　全场的呼声更响，“你喜欢的人是谁？”
　　“我喜欢的人……”

　　啪嚓——

　　在大家屏着呼吸等待答案的静默空隙里，玻璃杯和啤酒瓶落地的刺耳声突兀地传来。路家铭终于发现了“始作俑者”程笑苏脸上的慌乱和手足无措，连忙放下话筒赶了过去。

　　恰巧站在程笑苏旁边的许姜连忙叫了服务生进来帮忙收拾，很快这一小插曲就过去了，大家也没再追问路家铭喜欢的人到底是谁。只是路家铭却发现程笑苏这一晚都心神不宁，竟然一句话都没再跟他说，反而和其他女生说了些话。

　　其他女生也没料到学霸这么好说话，一时聊了许多。总是见缝插针地问程笑苏问题，不过问的都是些中规中矩的事情。什么平时会不会看电影放松一下，有没有喜欢的歌之类的。

　　程笑苏还间歇讲了一两个笑话。逗得女生们都笑了起来。

　　路家铭有些诧异，他还没见过程笑苏这样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