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人床与信仰》碎片情深

23、23

　　夜风凉意更甚，忽的吹来，路家铭一个激灵回过神，程笑苏早已不在眼前。

　　在这条逼仄的街的尽头，一个清瘦的身影正在远去。浓黑的暗色里，时间仿佛被拉长，显得身影无比单薄。单薄得路家铭很想要追上去给他一个拥抱。路家铭身体动了动，最终仍旧留在原地，只余视线紧锁着孤单的身影。

　　他能给程笑苏什么？给他暗淡的月光，凄凉的夜色，转身离去的孤单还是对未来无望的不安？

　　路家铭抬头，漆黑的天幕里没有星星，月亮也无精打采，想必今晚葡萄架下的故事不会太动人。

　　叫了出租车，刚坐上去感觉裤袋里有异样，路家铭伸手摸了摸，心一点点下沉。
　　是手镯的订单。

　　情人节后，离上课时间就近了。路家铭宅在家里一天写完作业，不知质量如何；浇一下文汝青在阳台上养的花，差点让花淹死；自己动手洗衣服，衣服被搓得皱皱巴巴；又拿着菜谱围着文汝青学做菜，弄得厨房乌烟瘴气；洗澡的时候也没注意水温，一直将热水器里的水用到了冷水。

　　他做的每一件事都笨拙得毫无意义，但他还是任由这些琐事霸占自己的时间。只是为了不让自己去想程笑苏。一个程笑苏却胜过所有的琐事，让他思绪反反复复到一团乱。

　　手镯寄到家里后，路家铭将其锁在了柜子里。时间不对，没有舞台，灯光也不到位，手镯不能出场。

　　可路家铭还是不时将手镯取出来盯着看，忽然有一刻，路家铭突发奇想，要不把自己变成同志吧？上网搜了一下，路家铭最终选择看导演李安拍的《断背山》，听说是同志题材影视的祖师之作。

　　强忍着看完杰克与恩尼斯酒后发生关系那一段，路家铭跑到卫生间吐了起来。文汝青和路柬峰都在上班，没人在家做饭，他也没吃什么东西，胃里空空的，却一阵阵地泛着恶心。

　　脑海里都是白花花的双双纠缠的身体。
　　他要疯掉了。

　　路家铭高烧不退，浑浑噩噩地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迷迷糊糊中一直在想明天就要开学了，就要见到程笑苏了，他必须好起来。越是这么想，越是事与愿违。

　　文汝青下班回来看见这样的路家铭吓坏了，关上他床上还开着的笔记本，打上点滴后，静静地坐在路家铭床边，一言不发地看着路家铭，看着看着眼眶泛红，眨了眨眼将泪水憋了回去。

　　路家铭仍然发着烧，意识模糊不清，额头上满是冷汗。文汝青用毛巾浸润酒精给路家铭退烧，毛巾刚碰到路家铭的额头，就听见路家铭低声呢喃：“我不是同志……不是……”
　　文汝青的眼泪忽然不受控制地落下，砸在光洁的手背上，比路家铭额头的温度还要烫人。

　　路家铭在家休息了三天才稍微好转。越是长大不易生病，一旦生病就严重得需要花许多时间来痊愈。

　　入秋了，早晨的风有些凉。路家铭回到学校。

　　屈年看着早自习末悄悄走进来的路家铭，眉头扭在了一起，“你是不是生病了才没来上课的？”程笑苏翻书的手一顿，正准备转头看路家铭。
　　路家铭面朝屈年，绽开比阳光还绚烂的笑容，“你看我这样子像生病吗？”

　　文汝青给他请的是事假，这是路家铭从小和老妈约定好的，生病了请事假不请病假，他不喜欢别人去探望他。逞强也好，要面子也好，路家铭就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虚弱的一面。

　　屈年：“那你怎么延迟三天才来上课？”
　　“嗯……”路家铭想了想，凑近屈年小声道，“暑假作业没写完。”
　　“我去！你病得比我还重！你一定是拖延症四级来的。”
　　“嘘，过奖过奖，刚过六级。”路家铭比了个手势，坐直身体开始看书。

　　进了高三，班上的气氛也变得不一样。以前下课时打打闹闹的哄笑声都消散了，大半的身影都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看书，另有一些在阳台上的同学也是在默默地背书。

　　病了一场，路家铭觉得卷子和书上的文字分外可爱，比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混沌思绪可爱多了。随意地翻到语文课本后的拓展阅读，宝玉失玉痴傻愚顽的那一段——

　　黛玉却也不理会，自己走进房来。看见宝玉在那里坐着，也不起来让坐，只瞅着嘻嘻的傻笑。黛玉自己坐下，却也瞅着宝玉笑。两个人也不问好，也不说话，也无退让，只管对着脸傻笑起来。袭人看见这番光景，心里大不得主意，只是没法儿。忽然听着黛玉说道:“宝玉，你为什么病了？”宝玉笑道:“我为林姑娘病了。”

　　看到最后一句，路家铭猛地合上了书。深呼吸几下，路家铭转头定定地瞧着安静垂首看书的程笑苏。

　　我也曾为你疯癫。路家铭心说。

　　讲台上，老师开始了第一轮复习。右手边，程笑苏低着头奋笔疾书。阳光一点一点洒进窗，路家铭微微笑了，这样的时光也算难得。

　　“走啦，去吃饭，我请客。”最后一节课下，屈年一手搭在路家铭肩上。路家铭转头看了看程笑苏，目光里一片平静，平静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今天这么平静，从走进教室在程笑苏身边坐了一上午，平静到想起暑假里见到程笑苏时砰砰的心跳声好像是一场遥远的醉梦。

　　也许只是为了让倾斜的感情天平达到一种平衡。生病的人容易脆弱，程笑苏对迟来上学的他不闻不问，他心里不是没有委屈，只是提前把委屈化成了不在乎。这样，他以后面对程笑苏时，也许还能一如既往地热情。

　　“好啊。”

　　路家铭和屈年一起走出了教室，这一次没再回头看程笑苏。不再想那个背影是否依旧孤单落寞，不再想那潭水般的眸子如何波光荡漾。

　　到了饭堂，闻到熟悉的香味，路家铭胃口大开，一口气点了好几个荤菜。
　　“你这是放我血呐！”屈年夸张道，一边面不改色地刷饭卡，“要不下午的时候我们出去搓一顿？”
　　“为了吃饭翻墙啊？”
　　“呀！一高兴就忘了自己是笼子里的鸟！”

　　路家铭吃到一半就饱了，闻着很香，吃起来却没有什么胃口。屈年看着路家铭，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路家铭起身去买了杯饮料，喝到一半也不想喝了，坐在凳上静静地看着屈年吃。屈年定力挺好的，被路家铭盯着也吃得津津有味。路家铭兀自笑了，拿起筷子又吃了起来。

　　“和你一起吃饭还挺有食欲的。”路家铭笑看屈年，吃吃停停间，一顿饭花了接近一个小时的时间。
　　“所以我又多了个身份叫——饭友。”

　　路家铭从宿管阿姨那里取了行李，拎上楼，刚打开宿舍门就愣在了原地。

　　程笑苏刚好脱下衣服准备换睡衣，裸着上身，弧形精致的锁骨突出，肋骨的痕迹分明，瘦削的身体上没有一丝赘肉，白玉般的肌肤在光线的照耀下，晃着路家铭的眼睛。

　　路家铭脸色一白，砰地关上门，扔下行李跑到走廊尽头的洗手间不可遏地吐了起来。

　　他以为的，感冒好就会忘掉那些白花花的画面，不料在看见程笑苏白玉般的身体的一瞬间全部涌入他的脑海，闷得他心里胃里无比难受。

　　吐了好一会儿，路家铭才停下来，在洗手池边冲洗，总感觉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路家铭向后转头，正对上程笑苏的视线，没有喜怒，没有波澜，比他之前看他的目光还要平静。

　　路家铭心里没来由地发慌，沉默地转回头，将水开得更大了，似乎想要掩饰什么。等到身后程笑苏轻轻走了，路家铭才关掉水龙头。

　　路家铭突然没勇气回宿舍，直接去了教室，趴在桌上却怎么也没睡着。下午的体育课被老陈征用来讲句子改错，路家铭终于昏昏欲睡。

　　梦里断断续续都是程笑苏转身离开的背影。明明他没有抬起头来看，可在梦里就是模糊地意识到是中午时的事。程笑苏的背影沉默又孤独，像漂泊无依饱经沧桑的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