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此情可续余生（七金）》不啻窠臼

8、娘亲

　　四月的江南，春意撩人，落榜三次的书生，穷困潦倒，他恨满腹文采无用武之地，自觉无脸面回乡，便投河自尽。

　　绵绵细雨中，白衣胜雪的少女，救起书生。

　　少女名唤月娘，眉目如画，身姿婀娜，书生惊为红颜；更兼舞姿蹁跹，学识渊博，书生引为知己。书生使出浑身解数，终娶得美人归家，少女为其置办田地，白天操持家务，夜晚伴书生读书，日子逍遥快活。

　　“你娘告知我怀有身孕的时候，我真的十分快活。”书生望着玉儿，眼里终于有了一丝为人父的慈爱。“你娘生下你后，消失了三日，回来后就带了这颗匿气珠。”书生叹了一口气道：“人妖相恋本就是禁忌，你娘又逆天产女，她心存侥幸，身体未将息好，便去盗取族中圣物，导致修为大损，虽用匿气珠隐了你的魔息，自己的行藏还是败露，终一日，族人寻来，她虽竭尽全力，击退族人，还是被迫现了原形。”

　　书生抬首，不愿回忆，那画面却无片刻能忘记。似乎又回到当日，他玉雪冰聪的娘子，幻化成一只雪白的兔子。他平日最爱的含情黑眸泛出血色般红光，那个他以为走了八辈子好运才娶到的娘子，竟然是一个凶残成性的妖怪，于书生心中，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此。他只觉天旋地转，倒地不起。

　　醒来后，恢复人形的娘子，让书生胆战，想到每日耳鬓厮磨的娇妻竟然是兔子变幻，往日书上读到的，吸人精气，害死人命的精怪就在眼前，书生顿觉毛骨悚然，不寒而栗。他不敢显露丝毫，每日寻各种借口离家，返家的时间越来越少。他挥霍着月娘带来的陪嫁，搂着歌坊里各色美女，饮着甘甜的美酒，用各种难听的话语诅咒着家中的妻儿。他才高八斗，本应挑灯夜读，换得功名，位列朝班，光耀门楣。今日弄得有家不能回，有书不能读，这一切都是这妖精所害。却忘了，他已三次落榜，若不是月娘，他也早已不在人世。

　　“然后，我遇见了她。”地上的妇人，死前狰狞犹在，书生觉得心口的地方似被掺了寒冰，冰冷入骨：“她乃修道之人，伤重，需一颗修成人形的妖怪内丹，我尚迟疑，她语吾曰，已怀了我儿。”书生眼神闪烁，避开玉儿，愧疚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孩子才是正真的吾家传人，传宗接代以续香火，本是天经地义。”他不再出外寻欢，只在家中陪着月娘，为她画眉，吟诗，恩爱缱绻。书生存了心眼，知匿气珠不是凡物，处心积虑套出心法。

　　至其日，他于酒中撒了毒粉。垂死前，月娘苍白的双手紧紧扼其咽喉，他喘着粗气，浑身抖如筛子，几屎尿并流，月娘却松了双手，轻叹：“玉儿既已无母，不能无父，只恨我有眼无珠，错信你这负义之徒。玉儿为你骨血，你且立下重誓，终身不取玉儿身上之匿气珠，不伤害于她，我就饶你性命。”

　　此后经年，妇人只管修炼内丹，书生乃知妇人并未受孕。木已成舟，书生想着两人已结连理，不急旦夕，等妇人伤愈，早晚能诞下麟儿。直至妇人发现匿气珠，书生还不惜破誓，助其修炼法器：“却原来她根本瞧不上我，若不是月娘，我怎会落到如此田地，我好恨！”

　　“月娘何罪之有，她虽为妖魔，却尚存人性，你泯灭良知，违背誓言，伤妻害子，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这是你罪有应得，该当此报!”七夜对这狼心狗肺之徒深感厌恶，再不想多言：“你还有何遗言？”

　　“玉儿你来。”书生伸了双手，等了半日，玉儿眦目，只是不动，书生叹道：“书房里留着一兔裘襁褓，那是你娘临去前施法所为，她让我告诉你：‘是娘任性，生下你于这乱世受苦，对不起。’ ”

　　恍惚中，书生仿若见到月娘温柔如水的笑颜，至此他不再狡赖，午夜梦回，他常忆昔日神仙眷侣般的生活：“这一世是我负了你娘，若有来世，我……”

　　“不必，莫想来世，因你不配！”玉儿转身，她努力仰着头，睁着双目，不敢眨眼：“女儿今日送爹爹一遭，算是尽了父女情分！”

　　夜色迷蒙，月光如注，连升起的篝火都散着淡淡的哀愁。

　　七夜摸了摸玉儿的小脸，道:“玉儿，睡不着？” 玉儿枕于七夜膝上，一方雪白的兔裘轻轻搭在肩上，闷声道：“嗯，哥哥，今日起玉儿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了？” 七夜取了匿气珠，抽出一缕魔气，捻成细线，串了珠子，挂于玉儿颈上，看玉儿的眼珠转黑，才道：“莫怕，有哥哥在！”

　　金光缄默无语，不动声色，盘膝坐于玉儿身旁，挡住风口。“叔叔，你冷吗？”玉儿抱着膝盖，轻轻挪向金光，金光蹙眉，转身给了玉儿一个背影，玉儿倚背，察觉金光悄悄直了直背，心中一暖。

　　“玉儿，莫哭，生老病死，人之常情。”金光素来寡语，思忆少时，自己跪于父母墓前，痛彻心扉，血泪默默吞入腹中，推及玉儿，稚子何辜，心生怜爱，迟疑片刻，终是伸手把玉儿捞于膝上，玉儿累极，翻身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渐渐睡去。

　　温暖的篝火映着金光，晕出模糊的光影，平添几分儒雅之气。七夜念及金光受伤，自己暴怒，遂恢复的功力，一时心惊胆落，竟不知如何自处。他心生忧虑，冥思苦想半日，仍茫然不解，只得作罢。想着不知明日如何，且珍惜这片刻的安静，于是寻了避风处，仗剑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