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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肃杀 ...


  •   腊月三十日早晨,金光是被惊醒的。他本来睡眠就浅又很警醒,一睁眼便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分坐左右,单手托着腮,两颗头凑在一处,注视着他。

      这天上地下,任谁在好梦未酣,似醒非醒之际被人兴致勃勃围观,估计心情都好不到哪去。金光亦是如此,蹙眉不悦,讥讽道:“本座今日受教了,日后睡觉一定记得闩门。”

      七夜涎着脸,从背后取出两枝腊梅花,故意更靠近了些,笑道:“本圣君只是见这腊梅开的正好,折了两枝,借花献佛,此花与宗主甚是相像,倶是能牺牲、耐得寂寞的,只是太过傲气凌人,一枝独秀不觉得孤独吗?”

      金光感到一股热气吹拂在脸上,不仅暧昧,他也感到手足无措,恨不得一掌拍在七夜无耻的脸上,终是顾忌到玉儿也在,只得冷下脸:“七夜,玉儿还小,莫说这些教坏了她。”

      玉儿一脸我都懂的样子,撇了撇嘴:“不就是七夜哥哥喜欢叔叔吗?这有啥瞒瞒藏藏的,全魔宫、全玄村的人都知道啊!”

      金光险险喷出一口老血,终日除魔,终被魔惦记,狠狠剜了七夜几眼,咬牙切齿道:“我让你日日督促玉儿练功,你偏教她这等乱七八糟的玩意,莫不是皮痒了?”

      玉儿不忘火上添油,又补了一枪,道:“七夜哥哥说:叔叔和哥哥正应了正邪互补,阴阳调和,人魔共处。天意让你们重生,就是天生要在一起的。”

      金光不由气结,憋着一口恶气,冷冷睨视七夜,只连声道:“好、好、好!”

      七夜未料到玉儿随随便便就把自己卖了,他二人私下常常为了夺得金光的青睐耍些小心思,见丫头狡黠的贼笑,知她故意挑唆,眼见素性自持,教养极佳的金光恶狠狠地露出白森森的牙,显是七窍生烟,气的不轻,心里不知为何却是很开心,也只有自己能让金光如此恼羞成怒,不禁有些自得,赶忙借口议事厅有事脚下生风般奔逃走了。

      午后,七夜觍着脸来了,他即不怕丢了堂堂魔道圣君的颜面,金光自然也不好计较。

      此时流云也在,见了七夜木愣愣的,眼神闪烁,倒是有些不自在,七夜笑骂道:“平日怎不见你如此客套,这时候倒是弄这些虚的,你这鬼头鬼脑的躲我,莫不是做了什么对不住我的事?”

      流云倒似被说中了心事,心虚的张嘴打了个哈哈。

      金光咳了一声,寻了个理由让流云告假。

      七夜忙不迭的喊流云道:“晚上切莫躲我,咱一处守岁喝酒哈!”

      流云脚步顿了顿,点了点头,迈步去了。

      金光微微眯了眼打量七夜,一时亦捉摸不透七夜到底意欲何为:“你倒是淡定,真没什么要问本座的?”

      七夜泰然自若的喝茶,漫不经心止了话头:“大年下的,先安心过年,不差这几日。”

      金光起身,到得七夜近前,弯下腰来,二人四目相对,眸中各含深意,暗涌波澜变了几变。

      玉儿进门的时候,耐不住这诡谲压抑的气氛,禁不住抖了抖身子,金光已直身起来,二人相视一笑,紧张气氛霎时烟消云散。

      因在魔宫过节,金光先行带了无需回家的玄心门人于神殿祭祀。他虽重仪式却也非食古不化,拘于礼数之人。向道只贵在这心一念真诚,形式倒在其次。众人陈设香案,点蜡燃香,一一摆上三牲供品,而后一干人等依序上香跪拜。

      金光思量不知这魔宫元旦礼俗,回揽鹍居的时候,先让青龙运了两大箱糖果、糕点、小食、玩具去广场,让孩子们自去分取。一时广场上人声鼎沸,孩子们兴高采烈自不必说,连大人们也聚拢来看新鲜玩意。

      暖棚里火炉烧的正旺,其间置了些龙诞香、檀香、松柏、干梅花瓣,其香醇厚清雅,幽韵甘甜,余韵中嗅得梅花初开之味。内里单辟出一间小的厅房,一应物件俱全,是供七夜休息的单间。

      七夜不在,率修罗、恶鬼等几个得力大将祭祖祭神去了。魔宫除夕也是要守岁祭祖的,心意相同,只是信仰不同,拜的神魔不同罢了。

      金光等闲不在广场逗留,今日却颇有兴致的在暖棚里闲闲逛了一圈。细细观察各人面上倶是喜气洋洋之气。虽是从掌灯时分入席,广场上已聚了不少人。今日高台上不开书,鸣锣打鼓,歌舞唱戏。已有那爱热闹的呼朋唤友推牌九、掷骰子;爱静的则围着茶点瓜果,欢声笑语,促膝谈心。金光见门下弟子心不在焉,欣欣然望着高台,遂命门下各自散了,自己则不动神色回转揽鹍居。

      未至正门处,就听院中一阵欢呼,玉儿浑身汗津津的,小脸冻出两个红扑扑的圆印子,发丝散乱,拍着小手,正在看七夜堆雪人。院中已经堆出三个雪人的雏形,两个大雪人外带旁边站一个小雪人。

      金光打小修炼,一心向道,又极守规矩,从懂事起就不曾像别的孩童有嬉戏玩耍的工夫,这时看得有趣,也凑将过去。七夜越发得了意,在雪人圆滚滚的身子左右两边都用冰糖葫芦插了做手。用红色的丝巾系在小雪人的颈子里,大雪人颈中则分别绕了黄色与黑色丝巾,眼睛以墨玉珠、鼻子以珊瑚枝为饰,再用烧焦的松树枝在雪人脸上画上嘴巴和眉毛,寥寥几笔尽显意韵,俨然就是玉儿、金光与七夜三人。

      金光怕玉儿着凉,嘱咐奴婢带玉儿进屋更衣。他这厢入正厅,正欲举杯饮茶,又听外间一片喧哗,出门看时,却是吉时已到,修罗领了一大帮人来请二人用膳。

      此时流云并众人正围着三个雪人指指点点,金光打眼望去,只见那黑巾雪人冰糖葫芦做的胳膊,不知怎的已经换成了两枝腊梅,直直伸向黄巾的雪人,一副讨好的样子。

      七夜分开人群,拉了金光前行。因勤于修炼,金光一双手柔若无骨,修长匀称,极其细腻滑嫩,七夜蠢蠢欲动,一个没忍住,侧头在金光侧颊亲了一口,金光怒斥一声,一掌拍出,七夜也不躲避,含着笑硬抗,那一掌掌风凌厉,到得近前却是虚招,七夜衣决飘飘,只轻轻晃了晃身子就已卸了掌力。霎时间揽鹍居众人一并起哄叫好,饶是金光再是镇定,也觉脸上绯红,急急避开了人群,佯装镇定往屋外走,他素来处变不惊,从容淡定,此时心中默默的骂了好几句粗语,可怜他不会脏话,大抵也就是翻来覆去的放肆、无礼、混账、找死!

      魔道是被咒惯了的,七夜自是不惧这几句闲语,他之前还于情之一事上内敛腼腆,这几日不知为何放肆了起来,倒是金光本是拘束律己之人,竟又不像之前那样严词警告,放任七夜胡闹,流云隔着人群,也觉得有些疑惑,不由又多看了二人几眼,自也看不出甚究竟。

      自开宗以来,头一次的人魔共处熬年守岁居然一派其乐融融.七夜事前已放出话去,除夕至元宵,大年下的都不用拘着规矩,一干人等欢聚一堂,美酒佳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午夜交子时之际七夜硬扯了金光跃上袭地铺满花瓣的高台,往台下散金银稞子,玉儿脖上缠着螭儿混在孩子堆里,一并哄抢。广场上锣鼓喧天,华灯结彩,爆竹齐鸣,各式讨吉利口彩的珍馐美味 ,糖水茶点、瓜果小食,又川流不息的上了一遍,又是一番酒酣脑热。

      暖棚里搭了各式小营帐,席地铺了锦裘盖被,有疲累困倦的自去找那空的营帐歇息。玉儿与同伴蜷在一个小营帐里闹腾了一阵便也抱了螭儿睡了过去。

      金光不嗜酒,又拘着身份,喝了一阵也疲了,又嫌闹的慌,索性去七夜的单间里歇息。原只是想斜倚在榻上眯一会儿,结果竟是睡了过去。醒来时身上已披了厚厚的虎皮大氅。金光起身,突觉脚边有些异样,掀开虎氅,织锦的软榻上是一枚彩绳串成的花钱,正面是“人魔共处,天下太平”的八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反面是一轮圆月映着一株合欢花,暗合月圆花好之意。金光举在眼前琢磨了一阵,哑然失笑道:“这雕工倒是略有长进。”

      外间语笑喧哗,仍是热闹非凡.流云同七夜勾肩搭背聚在一处,踉跄着灌下一口烈酒,辣的双瞳赤红,高声道:“好兄弟,我敬你,先干为敬。” 也不知他在闹甚别扭,顷刻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抓起酒杯,狠狠地摔在地上,茫然的摆出欲哭无泪的表情,似乎有无限委屈,却又无人可诉。金光用力捏住他的肩,淡然向七夜道:“流云醉了,本座带他去歇息。”一把将跌跌撞撞的流云扯了进去。

      欢乐易逝,去日苦多。至十五日上元节,终是到了年节最后一日。广场上挂张灯结彩,腊梅树上挂各式花灯,河边摆满时鲜花卉盆景,宴席上应景的佳肴垒了好几层,高台上搭建灯树以各色宝石、丝绸做饰。鼓吹弹唱,远远望去火树银花,灯明如昼。上下人等皆是光鲜亮丽、连宵彻曙、赏灯吃酒、语笑喧哗。

      广场上猜灯谜,皆是用来助兴的,谜底甚是简单,猜中者送一个花灯。玉儿拉着七夜去猜,百猜百中,引得众孩童围观,只得又多猜了几个灯谜,将多得的花灯分与众人,这才得闲分开人群去找金光。

      河边观灯赏烟花者络绎不绝,金光亦负手在花树下遥遥观望。七夜比肩而立,二人看了半日烟花,七夜方淡淡问道:“宗主欲何时动手?”

      金光面无表情瞧了他一阵,亦是淡淡的道:“流云说与你听了?”

      七夜也不答话,直视金光,眼中豪气咄咄逼人:“我好歹也是堂堂魔道圣君,这魔宫入口隐蔽,内紧外松,日夜均有暗哨把手,且机关重重,迷道密布,除了玄村中人,外人有进无出。近日揽鹍居突然潜入了几个武功高强的陌生人,我又岂有不知的道理?你我皆知唯有你带进魔宫的人,是绝不会有人盘查的。”

      金光不避锋芒,二人你来我往,视线交汇,竟似有火星溅了出来。

      七夜淡定自如,面上无半丝恨意,无半分不悦之情:“我知你做事极为妥帖稳重,如今合你宗门之力也非我敌手,即便你欲除我而后快,必也不在今日,想来自是宫中那位的主意了。只是你仅凭这区区数人,欲灭我魔道,也太不将本圣君放在眼里了吧!”

      金光嘴角牵出一丝苦笑,涩然道:“圣上口谕,若你愿一人服诛,饶其余人等不死。”

      七夜似乎是听到了极为好笑之事,怒极反笑道:“只要有本圣君在,自可保魔道平安。再者宗主一而再再而三言而无信 ,本圣君又如何信你?”

      金光一窒,正色道:“本座可以玄心历代祖师爷之名起誓!”

      七夜低头沉思片刻,一咬牙决绝道:“好,本圣君本就死过一回,你若能说的出理由,为平息战火,天下太平,我再次舍命又有何妨!”

      金光心中一动,自然也不好受,叹道:“我许你自己选一个尊严死法,善后之事望你早作安排,明日晚膳时分我在揽鹍居恭候魔君大驾,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七夜诡异一笑:“宗主不怕我明日反悔,一剑杀了你么”

      金光敛眉掩了目中一丝悲伤,静默许久后,道:“圣命不可违,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终不过如此!”

      七夜沉吟半晌,道:“我记得曾对你说过:‘无论结果如何,记得先保全自己。’本圣君亦如是,一切以你为重,绝不食言,所以宗主放心,明日我定赴约!”

      二人仍是伸出右手,击掌为誓,空中响起三声击掌声。七夜却不松手,五指紧扣金光五指,轻轻垂下掩在衣袖间。烟花如流星划过夜空,刹那璀璨不复永恒。七夜伴着金光比肩而立,竟真的未将方才所说生死之事放在心上,仍是不痛不痒的说些体己话,痴痴伫立,久久不肯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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