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玫瑰》芥末配酱油

2、一梦

　　台北的三月，月色一般。庭院中木锦花坠了一树，去不见一片绿叶。红色的木锦花在月光照耀下，似一池红水溢出了庭院。

　　这古色古香的宅中正北主房一窗户半掩着，里面的人儿啊，尘扬起，魂归来。

　　西式大床上笔直的躺着一白发老人，似乎病痛并未压垮他的身躯。银白的头发下是如黄土沟壑一样的松垮的皮肤，这般下，任然能看出他紧锁的眉头，下拉的嘴。或许是病痛所致，或是心有未了之事记挂。

　　大床邻着是一单人弹簧床，上同样是一老人，只是较之年轻些许，白发黑发各占一半一半。她蜷着身子，可是那胖胖的躯体任然衬托得这床窄小得不堪风雨，一看便知定是为方便细致照顾病者而居于此床。

　　一花飘落，掀起一池月色，也不知是风在嬉戏，还是花的情意。不论是谁，总归是惊醒了她。

　　林凤娇慢慢的睁开眼，在黑暗中适应着。倾倒的世界中，模糊了所有，只是呆呆的看着眼前熟悉的人，眼也不敢眨一下，就这样静静的看着这个男人，她的丈夫。

　　终于在确定是他，不是幻影后，林凤娇才意识到，他不是早不在了，自己不是也死了吗……

　　她说不清是怎么回事，也不愿去多想，只是上辈子问不出口的遗憾现下想要弄清楚。

　　无丝毫睡意的林凤娇拿上挂在衣帽架上的大棉衣轻车熟路的走了出去。披着棉衣，走到前院中石椅前坐下。看着这熟悉的地方。当初嘉文走后，她不愿随儿女离去，独自一人守着他，守着这个家住了13年。后来大儿子在她身体愈渐不好时把她接去了香港。她不忘托人常来清扫庭院，给木锦树浇浇水。

　　人活着，这树便是家的根，人死了，这树替人守着这家……

　　看着灰蒙蒙的天际，林凤娇站了起来，去到厨房。
　　大锅加水，大火烧开，加入洗好的香菇，虾米，等辅料，改小火慢煮，等待的同时，林凤娇用大米加清水磨成浓浆，动作熟练却也缓慢。待磨好后，林凤娇又将米浆摊在锅的边缘，半熟后铲入正熬煎的汤锅中，一锅清香四溢的锅边糊也就做好了。

　　或许她是老了，不似年轻时的身手敏捷，死过，没有了那么多的畏惧，都变了，只有对这个家付出成习惯未变。

　　平日里最早起来的便是雇来买菜做饭的小刘，挎着装得满满的菜篮子进到厨房。
　　“老夫人，您今个咋起得这么早啊，”近三十的刘翠兰边将菜篮子放下边说到，后又闻着空气中的清香味说，“您老又做饭了，陈先生早叮嘱过不让您做这些个事，您啊，还是得听陈先生的话，虽然陈先生在香港……”

　　在这回放似的唠叨声中林凤娇挪着小步，走了出去。洗漱好回房换衣服时看到嘉文已经醒来，两眼微睁。

　　“今早吃锅边糊，你肯定能多吃些。”林凤娇边走到屏后换衣服，边开心的说到。
　　虽说漳州的饮食习惯和台北相似，她却清楚记得迁到台湾后，每每一做家乡的菜品小吃时陈嘉文总是愿意多吃些的，即使是病痛中。
　　“咳咳咳，”陈嘉文抬手挡住嘴咳着，缓了缓说到，“你一说就有食欲了。”
　　林凤娇看了眼半开的窗户，快步走去关上了窗。
　　“是我昨晚忘关了吗，害得你吸了冷空气。”林凤娇十分懊恼自己的记性，愧疚的说到。
　　“你看你，这是我早起开的，透透气也是好的，你记性可比我好呢。”陈嘉文笑着说到，不想林凤娇再责怪自己了。
　　陈嘉文是个幽默的好丈夫，也是个慈爱的父亲。这样的从容幽默却是对所有人的幽默，对何语嫣的紧张不安，激动不已是独有的一份，有时候林凤娇会想他俩结婚了又会是怎样的恩爱。

　　陈嘉文慢步挪着，林凤娇亦步亦趋的扶着他，在外人眼中这般恩爱。

　　到了大厅就坐后，刘婶便将锅边糊盛好，端至桌上，又将自己炒好的青菜，鸡蛋炒番茄等小菜端放好后便退下了。

　　陈嘉文端起盛着锅边糊的小碗，用瓷勺慢悠悠的吃着，十分钟意。林凤娇看他这般喜欢也觉胃口大好，就着小菜，吃着锅边糊……

　　饭后，陈嘉文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说到:“凤娇，我去书房看看书。”
　　“……好，走吧。”林凤娇愣了两秒木讷地回答道，便也走去扶着陈嘉文。

　　看着书房中偷偷拿出画，认真看着的陈嘉文，房门外的林凤娇说不出心里的滋味。

　　阿娇到凤娇，这个转变也是回国后未婚的何语嫣第一次来家中做客时，嘉文改的口，这一改就是后半生。

　　林凤娇有时候在想如果当初没有回国，嘉文也许就真的爱上自己，忘记何语嫣了。

　　记得在德国时一次傍晚下起了大雨，林凤娇在纺纱厂上班，下班时间不一。陈嘉文打着一把大黑伞出现，天灰蒙蒙，阴冷冷的，可是林凤娇的心却无比的暖，黑伞下陈嘉文紧紧的搂着娇小的林凤娇快步的走着。

　　陈嘉文清楚林凤娇为他付出了太多，多到无法偿还。林凤娇是富家女，白白胖胖的一小只，不似语嫣纤细婀娜，一个可爱，一个美丽，二者毫不相似。怀里的她为了自己，为了家，放下了身份架子，放弃了优渥的生活，变得瘦弱如柳。

　　那一夜，陈嘉文抱住林凤娇说：“阿娇，我会照顾好你一辈子，让你幸福。”
　　陈嘉文看不到林凤娇惊呆了的模样和随后流下的激动的眼泪。隔着湿漉漉的衣服，两具炙热的身体紧贴着，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和脉动。

　　阿娇，我随你去买菜吧。
　　阿娇，这贝雷帽你带着肯定也好看。
　　阿娇，让我给你画眉吧。
　　阿娇，我们要个小宝宝吧。
　　阿娇，我也建个金屋子把你藏起来吧……

　　林凤娇觉得这便是她听过陈嘉文说过的最美的情话，这是她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是孩童时期也都不可匹及的快乐。

　　守得云开见月明，当时的林凤娇觉得陈嘉文爱上了自己，后来的她觉得这是她一生最美好的时光，也是她心之所向。回国却毁了这一切。

　　回国是她提议的，拮据的生活仍然难以支付分娩及后续的费用，为了肚子里的宝宝安全出生，为了久久不得见的亲人。但是她万万没想到回国的结局会是这样的。

　　陈嘉文在回国四个月，林凤娇分娩后2个月的时候变了的，变得郁郁寡欢却又要装得若无其事的照顾着宝宝和自己。可是深爱着丈夫的林凤娇又怎么能感受不到呢。

　　在参加完一次同学聚会后的陈嘉文喝醉了跌跌撞撞的回来，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像被抽去了魂似的，流着泪，不停的念着:语嫣，语嫣，语嫣……

　　林凤娇吓得猛摇着他的手臂，他也不说话，甚至连目光都没挪到她身上一下……

　　连睡衣都未记得换，林凤娇就冲到邻居家，托人将大哥林觉广请来了。

　　她也吓得忘记了自己是操持了一个家的“厉害”的陈太太，忘记了礼节，忘记了家中的宝宝，在邻居贾太太的安抚下仍哭成了泪人。林凤娇只想知道语嫣是谁，是谁。

　　在哥哥的无奈交代中，林凤娇知道了何语嫣，知道了他们的爱而不果。
　　知道了何父的“权宜之计”，知道了他们互相的误解，错过。
　　知道了何语嫣在等自己的丈夫，一直未婚，直到两个月前才知道心爱之人已婚有一子。
　　知道了今晚嘉文在老同学那听闻了这一切，知道了何语嫣这个月初也嫁人了。
　　……

　　林凤娇就呆呆在陈嘉文书房外靠墙回忆着，那痛心的感觉似昨日现景。
　　“老夫人，陈先生有信。”刘婶小步跑着来，激动的说到。
　　“彦霖来信了，快送进来！”书房中的陈嘉文也是听到了刘婶的话，愉悦的提高了嗓门说到。
　　刘婶把信递给林凤娇后便退下了。

　　“霖儿说了什么？”在看到嘉文看完信后林凤娇按捺不住急切的问到。
　　也不是林凤娇不识字，而已经习惯了柴米油盐的操持家，让陈嘉文安心的学习，工作，习惯性让嘉文读信。

　　“霖儿说不放心我的病，下个月带慧文和乐乐过来看我们，这孩子，也不想会累着”陈嘉文假意不满却难掩开心的说到。

　　林凤娇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活过一次，这信自己很清楚写了什么，也知道大儿携妻子女儿回来是在4月15号到的。
　　陈嘉文并没有注意到妻子的这一愣和傻笑。

　　以前看父亲怎么严厉，就老是问母亲，父亲是爱她的吗？
　　母亲笑着说爱过的。
　　林凤娇就问，那现在不爱了吗？
　　母亲说现在爱情很少，亲情居多。

　　林凤娇想，那自己重活是为了什么，再重复一次生离死别，等待死亡吗？
　　重来一次，不是在自己最希望的时间点，但是这次，总得有所不同。自己这一次一定要向嘉文问清楚他是不是一直爱着的是何语嫣，还是因为愧疚和遗憾。对自己是只有亲情还是也是爱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