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世繁花》草木欣欣

41、醉意桃岭

　　四月末，原明月忽奏请太后要去终南山养病。不过是近日饮食失调，实不用劳师动众出宫静养。宫娥们私下里议论，都说一定与赵良娣有孕相关。太后准奏，太子妃不日就出宫。
　　锦绣在主殿上伺候。如今梅妃病重，圣上寝食难安无心朝政，便令太子监国。此番，他刚从垂拱殿回来，神情疲惫地埋首批阅奏折。良久，他搁了狼毫，大太监上前将一摞文牒收起，躬身出了大殿。
　　“你陪太子妃去终南山。”太子揉着眉心吩咐。
　　“为何？”大殿里没有旁人，锦绣问。
　　“什么为何？你不是成日盼着出宫么？”太子怼道。
　　“奴婢是想出宫。可这事有蹊跷，奴婢又不傻。”锦绣递给他一杯茶。
　　太子冷冷看她一眼，憋不住道：“原家大少爷等着见你。这可是本宫和太子妃给你们制造的机会，别不珍惜。”
　　锦绣亦冷冷看他，他又道：“好啦！收回你的鹰眼。知道你对本宫的十三叔一往情深。不过，如今正是你该果决的时候，不去说个清楚，又怎能断个干净。”
　　锦绣干笑两声，这迷失在单相思里的男子何时变成了情感大师？大皇子说她是常妃娘娘与当今圣上的孩子，那么眼前这人便也是她亲哥哥吧。她在苏家并无兄长，唯一的姐姐又不是很喜欢她，每每看见原少爷对原明月的宠溺总是羡慕，如今自己的哥哥就在身边，两人却总是斗嘴。
　　“奴婢听闻终南山上青山绿水、空气清新、极为养身，要不殿下一同去吧？”锦绣道。
　　“本宫也想啊，不过国事繁重如何走得开。”太子蹙眉。
　　“殿下真舍得让娘娘单独去终南山。夜深人静之时，山上未免寂寞。”锦绣已经想方设法在规劝。
　　太子沉吟片刻，却道，“本宫也舍不得啊。不过溶儿她刚有孕，明月心中不痛快，本宫自是要放她去散心的。”
　　锦绣垂眸不语。
　　……
　　行宫矗立在半山坡，因依山而建，大小不及长安街上世家的宅院，空置了多年，如今因为太子妃的莅临，热闹许多。
　　宫人们各择厢房，安顿下来，除了东边的主殿外，南面的庭院也没人敢去，听说是留给极尊贵客人的。而这极尊贵的客人却并非原明月的兄妹，他们被安顿在主殿侧的两层小楼。
　　锦绣此次以太子妃贴身侍婢身份随行，却并未与太子妃见过面。她们彼此水火不容，自是不见更好。
　　这日，锦绣顺着蜿蜒曲折的山路去桃岭，平常那个小路痴，在未央里常常迷路，从行宫到桃花岭山路崎岖她却似将之早早铭记在心，很顺利就将之找到。
　　桃花早就开败，桃果尚未成熟，并不是什么好景色，所以此地疏无旁人。锦绣择了一处阴凉地方，靠在一颗大桃树下喝酒。
　　那小小一坛酒，是行宫管事宋爷爷给的，宋爷爷说：“小姑娘别总是忧心忡忡的。既然能跟着主子出宫又不用时常伺候在身旁，何不享受当下去后山玩玩。”于是白胡子宋爷爷像老神仙似的“变出”一坛子美酒递到她手中。
　　她又不是不知道自己饮酒后的醉态，恐怕会在这无人之地睡上一个晚上。便想着找一颗桃树将酒埋在树旁，许多年后若有机会将之挖出，必是佳酿一坛。
　　可故地重游勾起无限回忆，四月正是温暖之时，树影斑驳陆离中鸟雀当歌，坐在松软的落叶上靠着树，她感觉即便是在此处睡上一夜亦无不妥。
　　半坛酒下肚时，她早已感到天旋地转，可正是这天旋地转着实令人快乐。她站起身来，竟抚着树枝上青色的桃儿傻傻笑着。
　　那白玉的哨子从怀中拿出时还带着温热，她将之凑到嘴边，思绪万千，终是没有勇气吹响。听闻楚怀王已归，如今是行至剑门还是关中？有一日偶遇翰章殿里的如月，听她说嫣然因深得老王妃的疼爱被请旨留在了云南。她竟隐隐有些羡慕，也想跟着他去云南。
　　将哨子重新揣入怀中后她向前走了两步，脚步踉跄，正欲跌倒，被一只有力的手拽回来，跌在他的怀抱里。锦绣揉揉双眼，原本墨色的青丝何时染了白发，闭阖的双眼上浓眉深蹙，她忍住想为他将之抚平的冲动，稳了稳身子，“大少爷怎么来了？”
　　是呵！这山路崎岖，悬崖峭壁，他如何就只身来了！酒意吓散一半，锦绣问：“龙井呢？他为何不曾跟着！”
　　“听宋先生说你在这里。我来找你。”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动听。
　　锦绣仔细端详他片刻，月白色衣衫有刮破的痕迹，手心微红似有伤口。他似有感应，将右手朝身后移动。锦绣连忙将之抓起，他却未挣扎，抿唇不语。
　　果真是划破了，血仍然往外渗着。锦绣抓起酒坛倒了些烈酒在手心里，小心翼翼涂在他的伤口上，正欲撕下裙摆，却见裙摆处沾了泥土，便在袖口处撕了一块布，仔细为他包扎伤口。
　　他仍是蹙眉等着她，孰料她尚未包扎完毕，他忽得将之拥入怀抱。原是期盼了很久的温暖怀抱，他却总是吝啬，不肯抱着她，如今她终于不再执着，他却这样紧紧抱着她。
　　她从那宽厚的怀抱里抽身出来，抓起他的右手继续缠布，“我这样固执的人都能放下，少爷又何必想不开呢。”
　　“我已将婚期延后。你还想要什么？”他表情痛苦，“你知道我不能负了娴雅。”
　　“我从未反对过你们的婚事。”锦绣满意地看着刚包好的伤口。忍住阵阵晕眩，冷笑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从不屑于跟杜娴雅争夫！”
　　原钰诀怔怔问道：“你的身份？你何时知晓此事的。”
　　锦绣恨他从一开始就将自己视作棋子，罔顾她还单纯地喜欢着他，盼着要照顾他一生一世，不求份位不怕前途坎坷。依旧是笑着，“延迟婚期算什么？早一天晚一天娶她进门有什么区别？”
　　“别闹。你到底要什么？待你出宫后我娶你作平妻，如何？”无奈低问的语气，竟是在恳求她。
　　锦绣忍住心中的不舍，既然这坎坷的命运有一大半是拜他所赐，虐一虐他又何妨，便道，“平妻？少爷太小看我了。我早说过，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少爷既不是这样的人，就别再来打搅我。”
　　“锦绣？”原钰诀叹了一口气，“这不是你。”
　　“是啊。我早已不是从前的傻丫头，总跟着他身后什么都不怀疑，被人卖了却还在帮人家数钱。”锦绣仰头喝了一口酒。
　　他寻着酒气上前来阻止，打翻了锦绣的酒坛，锦绣怒到要挥手朝他打去，武功高强如他却并不躲闪，那一巴掌堪堪落在脸上。他仍是镇定自若站在原处，锦绣却慌了神，左右踱步，不知如何是好。他长臂一揽将她拥在怀中，埋首抵在她的肩上，喃喃道：“往日皆是我的错。”
　　即便是如此被宠溺着，锦绣却不为所动，只悔恨他的宠爱来的实在是晚，若是彼此初见之时，若是在他尚未查实她身份之前，又若是他未曾使计逼她入宫，他们之间便有此刻的温存该有多好！怪只怪命运，怪只怪缘分！兴许是酒劲之下，她情绪失控，留了两行泪水。
　　便是在那模糊的泪光里，她见到不辞而别却令她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她以为是梦幻，伸手拭泪，可那人长身玉立依旧站在那颗葱郁的桃树下。她破涕为笑，抑制住心中的悸动，被另一个男人抱着却伸手朝他打招呼。
　　轩辕柳微蹙双眉，并不理会她的示好，转身即走。锦绣忽然叫道：“你要去哪里？”
　　原钰诀怔忪后将她放开，她连忙蹦到轩辕柳身边，紧紧拉住他的手。他的修长的手指头握在她的手心里。那只手竟然有些微微的颤抖，他转头再看向她时情绪已转好了许多，只问：“喝酒了？”
　　她乖巧地点头，“何时到的？路上幸不辛苦？”
　　他唇角一抹笑意慢慢漾在眼睛里，深深看向她。便是在他的那一抹深情凝望里，锦绣忍着不去紧紧抱住他。
　　“柳哥哥，这位是？”一名身材高挑容貌绝美的女子从轩辕柳身后的大桃树后闪身出来，依在轩辕柳身边。
　　锦绣怔住，仰面盯着轩辕柳，似乎也在问他同样的问题。
　　“这位是北疆国的乐芝公主。”他只这样介绍，并未回答公主的问题。难怪，那是一国公主，自己只是一介女婢，何以相提并论。锦绣冷笑。
　　“少爷你去哪儿？”锦绣注意到本站在一旁的原钰诀摸索着要离开。
　　他并未回答，锦绣连忙追过去，“让我送你下山。”
　　“原来你心中早已有了他人。我是自作多情了！”原钰诀冷声道。虽然只是冷声说话，几人隔得又不远，一定能听到。锦绣极尴尬，若是往常说说也罢，此番他正将北疆国公主带在身旁，她又何必不识时务！
　　“我送你下山。”锦绣很坚决。
　　“我看姑娘酒意未消，山路崎岖，恐自身难保。还是让我的随从护送原公子下山如何？”话音未落，一名劲装女子已来到他们身边，锦绣瞧一眼面无表情的原钰诀，又抚了抚额，终是不再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