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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相府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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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淅沥沥下着雨,锦绣坐在床边给母亲揉着肿胀的小腿。
一病数月,母亲先前圆润的脸已经瘦成了皮包骨。
锦绣眼含泪光,“要不再找宋郎中来瞧瞧?”
“傻孩子。”侧卧在床榻上的中年女子艰难地挤出一缕笑容,嗓音嘶哑。
“月安尚小,如今家里就靠你卖绣品为生,哪里有多余的钱请郎中?况且,月安从山里采下的那些草药,我看就很有效。”
话未说完,剧烈咳嗽,幸而用手捂住,未让锦绣看见呕在她手心里的一团污血。
“我出去一下。”锦绣咬着唇小心翼翼放下母亲的腿,疾步走出里屋才敢任由眼中的泪花滑落。
很快,她擦干泪水,拿起绣线继续做女红。
这些鸳鸯锦帕可是百花楼的姑娘们预定的,老板承诺七日内做好十张便会给她五钱银子,到时便不愁没钱给母亲治病。
车轱辘声轰隆,在初夏的阴雨天中如连绵的几声闷雷。
马车停在家门前,穿着锦袍的中年女子由小丫头帮忙撑着伞蹒跚走进小院。
锦绣搁下手中活计,迎上去一探究竟。
“二丫头,你娘在不?”中年妇人已经站在檐下,任由随行的丫头为她掸袍上的雨水。
“我娘在屋里。”锦绣只觉得此人面善,一时间却想不起她到底是谁。屋里的人却早已问道,“绣儿,谁来了?”
“哦……”锦绣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
“是我,李珂。”中年妇人一边高声说道,一边责备,“二丫头连干娘都不识了,该打!”
锦绣顿觉浑身不适,稳了稳,收好绣线将李氏迎进里屋。
两人在屋内说了一会子话,锦绣进去添水。
“我看你这二丫头就很好。咱们府里满了年纪出去的丫头,最少也能嫁个县爷。看她这等姿容,留在你身边真是可惜,及笄时也就嫁个山野莽夫,你可愿意?”
李氏握住锦绣的一只手,“二丫头,干娘一进屋就瞧中你。你往后就跟着干娘,只要进了原府,一定不会让你吃亏。”
“干娘,您是原府的?”锦绣眼中闪着光芒。
坊间传闻新任宰相原治廷从蜀中回到长安后,广纳家奴女婢。
很多次她卖绣品走过原府侧门,碰见几个貌美如花的姑娘,看那穿戴举止还以为是府里的小姐,谁知不过是太太身边的丫头,价格也不问就买了她几只帕子,手挽手笑嘻嘻离开。
“那到原府做丫头,每月能有很多工钱吗?”她迫不及待地问。
李氏意味深长地一笑。
“锦绣!”母亲怒喝道。见李氏皱了皱眉,又低声道,“嫂子,你看我家这丫头刚过十四岁,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啥都不懂,我就怕她到府里去给你添麻烦。要不这样,我回头问问大丫头的意思。她毕竟快十六了,行为处事都比这孩子稳重些。”
李氏呷了口茶,慢吞吞站起身来,道:“不着急,你们仔细想想。现在京城里的姑娘争先恐后想要进我们原府,我若不是念及苏大哥往日与我们家那口子的情分,也不会首先想到你们。这么好的机会,如果你们愿意,明日到原府来找我。”
锦绣将李氏送上马车,正要回屋,瞧见不远处的桥上站着两人,正是大姐苏月娥和邻村的秀才马腾飞。
车轱辘声渐渐远了,锦绣却未回屋,桥上两人的亲昵和难舍难分让她瞠目结舌。
当然早就察觉到大姐这些日子早出晚归有些不同,可自父亲离世母亲就生了重病,家中每人都心事重重,连刚满十二岁的弟弟也整日上山采药,谁会想到大姐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谈情说爱。
苏月娥与马秀才道了别回到家中,看妹妹只瞥了她一眼,爱理不理,便猜到她一定知情,连忙陪笑道:“锦绣你真没有辜负爹娘给你取了这么好的名,你这绣品拿出去堪比大家闺秀的手艺呢。”
锦绣听出了其中讽刺的意味,却不以为意,只道,“娘如今病得这样重,我只想多赚些钱给她治病。”
“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难道我不想吗?”苏月娥撇撇嘴,“只不过我没有你这样好的手艺,只恨心有余而力不足!”
“月娥……”苏大娘在床上艰难地喊道。
“娘叫你呢?”锦绣提醒她。
不多时,屋内传出争吵声。锦绣心急,绣针刚好扎在她的手指尖上,她也顾不得,放下东西,连忙走到里屋中。
“锦绣、锦绣!娘的心里全都是锦绣!难道我真不是您的亲生女儿。您明知道我与马秀才情投意合,他不日便会到家里来提亲,却执意要我到什么原府去做丫头。您怎么就这样狠心!”苏月娥哭成了泪人。
“家里这种情况,你弟弟又小,我也是没有办法。”苏大娘用了最大的力气,声音也细如蚊呐。锦绣不禁心疼的落下泪来。
“二姐。你快来看,我挖到了什么?”是苏家小弟月安的声音。锦绣连忙到院中帮他卸下背篓,见他高兴的展示着各种草药,她窒闷的心绪不禁舒缓许多。
“娘……”屋内传来惊恐之声,两姐弟来不及放下手中物品连忙冲到里屋。见母亲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已经晕厥。
“我去请大夫。”锦绣拔腿就要走。月娥将她拉住,“还欠着宋郎中好多诊费。他上次不是说了么,若不还清诊费,是不会再来的。”
“那如何是好?”苏月安急得满头冒汗。
“姐姐,要不你去向马秀才借点钱应急。”锦绣为难地开口。
“这怎么行。我们才在一起不久,就去找别人借钱,跟赶别人走有什么两样。”苏月娥连忙拒绝道。
“我倒是有个办法。听说李干娘介绍了原府的差事,要不你现在去找她,请她借支一个月工钱给你以解燃眉之急。月安还小,你难道就狠心看着他每日爬山采药。锦绣啊,你一直是这个家里爹娘最心疼的孩子,现在该你报答这个家了呀。”苏月娥苦心相劝。
“不行。二姐去府里做丫鬟该受多少委屈呀。我可舍不得你去受苦。”苏月安扯着她的衣袖,连连摇头。
锦绣看了眼憔悴的母亲,一咬牙,“就这么定了。趁着天还没黑,月安你陪我进城去。”
“二姐!”苏月安很难过。
“三弟!”苏月娥恨恨地瞧他一眼,“小孩子懂什么,你二姐这是为了这个家着想。”
二人各自裹了蓑衣朝城西跑去。
到了原府,天色已黑,侧门也都落了锁。苏锦绣鼓起勇气叩响金漆大门,敲了很多次,院中传出不耐烦的声音:“谁呀!”
“请您开一下门。”苏锦绣兴奋地高声叫起来。
嘎吱,门一开。
四十来岁的奴仆提着灯笼仔细打量他们,见她二人衣着寒酸,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遂不耐烦道,“找谁?”
“我找李大娘。她在这府里当差。请您让我们进去。”苏锦绣恳求道。
“开什么玩笑,这府里姓李的仆妇几十个,我怎么知道你找谁?快走,走开。”奴仆趾高气昂地驱赶。
“不是的。她叫李……”“珂”字还未出口,门已经轰然关上。
她又狠命敲了许久,院内的人就是不来开门。
“二姐,我们不如去求求宋郎中,也好过在这里吃闭门羹。”苏月安愤愤不平道。
“不行。大姐说得对,宋郎中不是神,他也得靠诊金养活家人。我今晚一定能借到钱,走,到前门去瞧瞧。”锦绣越挫越勇。
“二姐,这可是宰相府邸,我们一介草民怎能走前门呢?”苏月安连忙拉住锦绣。
“管不了这么多了。”话音刚落,她已经疾步朝前门跑去。
刚过了拐角,一辆马车极速而来。“姐,小心!”苏月安在身后撕破声音地喊。
那一刻,她来不及躲闪,也不能躲闪,若是闪开身后的月安就正对着马蹄。她闭上眼睛,任由上天掌控命运。幸好驾车的人在关键时刻拉动缰绳,车轮擦着她的脚边而过,雨水溅了她满身满脸。
来不及多想,车子刚停下,她便快速跑过去。拉住驾车人,恳求道:“大哥,行行好,带我进去找李珂李大娘。我娘快不行了,等着借钱找郎中为她治病。求求您! ”
“这……”驾车的人不坏,虽然刚才被突如其来冲出来的人吓得不轻,却并不恼怒,只是为难。
“求求您,行行好!”锦绣眼看就要跪下了。
“给她十两银子,打发走。”极好听的声音自车内传来,锦绣连忙好奇地探身朝车里瞧。
从台阶上奔来的几名奴仆忙不迭一拥而上,将小小的锦绣挤在中间,等着车厢里的人出来。
竹帘掀开,一名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从车内出来,刚直起身,冷冷扫了众人一眼,锦绣就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她在长安城中卖绣品有些年头,也算是阅人无数,就连城内大名鼎鼎的祝大公子也见过,可依她说那位淑媛们交口称赞的翩翩浊世佳公子比不上眼前这人的一半。挺拔俊朗,穿一身月白色长衫,再没有人能把月白色穿的如此脱俗清雅,仿佛与他的气质相得益彰。
她站在车下,仰视着他,车厢上吊着两个小灯笼,烛光微弱,却足以让她看清眼前这惊世的容颜。到底年轻,她呆呆站在原处,片刻不知如何是好。
“快让开。”一群人叫嚷着,其中一人扶着车上男子,另几人连忙将路障清开。
“啊!”她小小的身子哪里经得住推搡,整个人跌坐在雨水中。那人本已离开几尺远,忽的停下脚步,解下荷包,背着身子将荷包扔过来,却不偏不倚落在锦绣身边。
“姑且信你一次。拿去医治你娘。”明明是很温暖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似带着锋利的刀,冷漠至极。
“二姐。我们有救了。”苏月安捡起荷包掂了掂,难以自持地笑着。
苏锦绣站起身拉着月安就跑,跑了几步,忍不住停下来回头看了眼原府,那男子早已入府,只留下气势磅礴的两尊石狮子和巍峨的朱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