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之名》陌北

3、赌场

　　到了第二天清早我才发现，游散骑兵团已经进入戒备状态了。站在房间窗口边，我一边扣着衬衣一边往外看着。营地门口的守卫明显加强了，来回巡视的卫队也多了两班。
　　是因为昨天镇上死的二十一个人？
　　刚把头发塞到帽子里，楼梯上传来咚咚咚的声音，接着是麻侣独特的敲门声：“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趁着他还没有把门砸烂，我拉开了门，麻侣敲门的手转移到脑袋上，抓抓那一头乱哄哄的褐色头发：
　　“上尉，将军说这几天没事不要出去，在营地好好呆着。”
　　“知道了，”我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我去跟将军一起吃早饭，不用准备了。”
　　乔克老爹果然没有吃早饭，我大喇喇在他对面坐下，端起杯子漱了口，遭了他一记白眼：
　　“真恶心。你还没洗脸吧？”
　　“你怎么知道？”
　　“嘴角还有口水痕迹。”
　　我用衣袖擦了擦嘴角：“不可能。我洗脸了，就是没怎么洗干净。”
　　“谁洗脸不洗嘴角的？你当我傻吗？”
　　“别乱扯，”我拉过他的盘子抢一片面包，一边抹黄油一边问，“为什么忽然加强防卫？”
　　乔克眯起那只独眼，一脸奸诈的看着我：“你说呢？”
　　我放下餐刀：
　　“因为古洛奇手下死了二十一个人？”
　　“有关系。”
　　我迟疑了片刻，咬着吐司：
　　“死的人如果真有一个是沙恩贵族，而你昨晚预料的又是对的话，那么你是不是在防备沙恩会派兵到边境上来？”
　　乔克老爹那只黝黑的独眼里闪过一道幽幽的光芒：
　　“雷娅，又聪明了。”
　　“沙恩真的会派人来？”
　　乔克老爹从盘子里切一块牛肉扔进嘴里，精明的眼睛微微眯起来：
　　“古洛奇本来就是沙恩的将军，不过在边境上一直以来都太嚣张了，沙恩皇帝早就开始防备他了。这次康帕斯来的二十多个人都被杀了，沙恩一定会派人来调查这件事，而且也一定会借口这件事驻兵过来。不管怎么算，古洛奇这次算是栽了。”
　　我心里十分清楚乔克老爹的意思。古洛奇的女儿与沙恩王储洛法有染，洛法如果不是傻瓜一定会利用她获得古洛奇这边的消息。古洛奇不杀那些人，就要被自己女儿出卖；现在杀了那些人，就落了把柄给康帕斯的人。
　　不管怎么看，古洛奇这次是被人算计了。
　　如果这主意是那个叫洛法的人出的，那这个人倒也够阴险，可怜古洛奇的那个傻女儿，白白被人利用了。
　　可是，如果这真是个圈套，那沙恩一定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对付古洛奇。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有些担心：
　　“古洛奇如果公然跟沙恩对抗，康帕斯会不会直接出兵镇压他？到时候会不会殃及游散骑兵团？”
　　乔克老爹叉起一块牛肉填进大嘴里：
　　“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转悠了半天，我还是向着镇子中心附近走去。不管是出来打听消息，还是出来吃喝玩乐，镇子中心的酒馆一条街总是最好的选择。麻侣在我身后转悠了半天，从身上摸出一个钱袋子：
　　“上尉。”
　　我从里面掏出十来个金币塞进口袋里：“老规矩，输了算你的，赢了对半分。出来的时候帮我带两瓶啤酒。”
　　麻侣把钱袋子揣回口袋里笑嘻嘻的：“知道了。上尉你玩的开心点。”
　　我拍拍他的肩膀：“行了，喝酒去吧。”

　　除了整天跟在我后面，麻侣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偶尔到酒馆里喝喝酒看看女人什么的，而且喝酒也从来不会喝的过分。其实平时我也会到酒吧去，不过那个时候麻侣通常不能干自己想干的事情，每次我让他自己去喝酒，他总是一脸忠心的看着我：
　　“将军说了，酒吧里太乱。你是女人，我要好好照看你。”
　　唉。
　　所以我做什么，是瞒不过老爹的。

　　街尾有镇上最大的一家赌场，没有任何招牌，可是被漆成耀眼金色的门口什么时候都不会被认错，所以被称为“金门”。我揣着麻侣贡献出来的十个金币轻车熟路的走进去，又矮又肥的赌场老板迪拉斯远远看见我，脸色立刻垮下去，不过还是装出高兴的样子拖着一身肥肉迎上来：
　　“雷娅上尉来了！呵呵呵呵好久不见了！你有几天没来了吧，我正在记挂着你呢……”
　　一听就是假话，不过我还是笑着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
　　“迪拉斯，几天不见你好像长高了。”
　　“啊，呵呵，是吗……我其实本来也不矮，是雷娅上尉你长的太高了。”
　　“不说了，我要去玩牌，有没有空位子？给我找一个？”
　　“有有有，这边走……”
　　迪拉斯转身的一瞬，我看到他的脸又垮下来。虽然从小就是个灾星，一辈子运气奇差倒霉连连，不过我赌起来手气奇好，十把能赢九把。
　　所以乔克虽然不乐意让我去酒吧，可是对于我去赌场却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我从来没有输过。
　　至于女人不能进赌场的规矩，当然也就算了，那一次乔克乐呵呵的掂着我赢的金币是这样说的：“也就是沙恩有那么多老死的规矩，其实女人有什么不能干的？在哈德斯，到处都有女人从政当兵！沙恩人就是少见多怪！”

　　牌桌上一边漫不经心的押着牌，一边耳听八方听着周围的说话声。赌场里鱼龙混杂是什么人都有的，肯定也少不了附近一些小势力，或者古洛奇手下的人跑来赌。在这里探听消息，连钱都不用花，而且都不必小心翼翼的留意什么。
　　“哎，前几天死的二十几个人是怎么回事？知不知道消息？”
　　看，这就有人替我问了。
　　“不知道。那么恐怖的死法，死人都面目全非了，全变成了干尸。”
　　“那是中了黑巫术。听说这种咒最毒，只要伤着了血就止不住，人一旦受伤必死无疑！”
　　“黑巫术？那是不是哈德斯的人干的？哈德斯人最擅长用黑巫术了，而且这几个国家里就只有哈德斯不禁止黑巫术的使用吧？”
　　“傻子！要是哈德斯的人干的，还用得着偷偷摸摸？那不是明摆着让人知道这是他们人干的嘛！”
　　“听说死的人里面还有沙恩的贵族。”
　　“这边境上七七八八的军队散兵也不止十支八支，整天你打我我打你，死的人成千上万，二十个人有什么新鲜？来出牌出牌！别耽误了正事。”
　　一堆人边赌边说，七嘴八舌就把大陆上的局势拼凑了个八九不离十。我一边听着，一边捂住嘴打个哈欠。
　　看来这几天，没有一点有用的消息传出来。

　　牌开局，我赢了。
　　牌桌上另外几个人都抬起头来看我，其中几个大概认识我，很快就低下头去，有一个人却盯着我看了半天，目光落到我的左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我满不在乎的低下头去押牌下注，眼角余光瞥到那个刚才看我的人，正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对面的人，而他对面的人则不动神色的点点头。
　　我了然。他们的目光交流，应该大抵是这个意思：
　　“这个人是不是‘血剑雷娅’？”
　　“是。没看见脸上那片疤痕嘛，除了她还能有谁。”
　　再看我的时候，那个人的目光已经多了几分小心翼翼，抬眼正好遇到我的目光，于是惊慌的低下头去。我笑着拍拍桌子，看着牌开局：
　　“今天手气好，不好意思，我又赢了。”
　　十枚金币很快变成了五十枚，我听着身后大厅里吵吵闹闹的生意你，那些人谈论的焦点很快已经从“血尸案”转移到了古洛奇的女儿身上。
　　“是叫莉莉亚？听说长的还挺漂亮呢！多大了？”
　　“二十一。打去年跟着古洛奇将军去了康帕斯一趟回来，越来越漂亮了。古洛奇还专门弄了个车队，从康帕斯给她运送衣服首饰。”
　　“古洛奇一直很宠爱她吧？好像还曾经打算把她嫁给沙恩的王储，说不好将来就是王后，当然舍得下本。”
　　“沙恩的王储？是叫洛法的吧？听说很风流？”
　　“人家是王储，风流一点算什么？你倒是想风流，有人要你吗？哈哈哈！”
　　……
　　八卦从局势转到扯皮。我压压帽檐，把桌上的钱搂进口袋，看看牌桌上的局势，准备再押一把。
　　就算听不到消息，有钱赚总是好的。
　　外面明亮的阳光已经开始渐弱，麻侣在酒吧大概正喝的尽兴，希望他别忘了给我带两瓶啤酒。
　　赢的差不多了，我瞄一眼桌旁几个人的脸色，准备收手，却又听见外面有人在谈论道：
　　“北边阿里军团的那个克森中尉被人杀了。”
　　克森？被杀了？
　　本来想要拿钱的手一滞，我顺手推出去几个金币，又下了一注，漫不经心看着牌局，耳朵里听着那几个人在谈论着克森的死。
　　“是怎么死的？”
　　“身上根本没有伤，喉管被一剑划断了。”
　　“剑？克森可不是个简单角色，竟能被人一剑杀死？开什么玩笑！”
　　“镇上剑术这么高的人没几个吧？又能接近他的？”
　　“你是说……游散骑兵团的雷娅？”
　　“除了她还能有谁？克森所在的阿里军团是依附哈德斯的，跟镇子附近另外几个兵团水火不容，雷娅杀他也是正常的。”
　　“是吗？我还以为雷娅杀他是因为那件事呢。”

　　我忍不住冷笑一声。
　　我跟克森本来也是无冤无仇的，不过上个月在镇上一个酒吧里，他借着发酒疯竟然跟我开黄腔还动手动脚，被我一巴掌扇开，趁他只有一个人，跟麻侣和卢克一起把他揍了个半死。后来他放出话来，说不管用什么手段，一定要把游散骑兵团的“血剑雷娅”弄到手。
　　不过为了这点事，我还不至于把他给杀了。
　　那么，是乔克老爹，或者卢克派人做的？
　　不过我记得，乔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欣慰的笑着：
　　“看来雷娅长大了，竟然有男人正眼看你了。不过，他到底是看上你什么了？”
　　看他那副样子，倒像是打算去感谢一下克森。

　　牌桌上几个人已经下完注。我扔下几个金币，一边想着克森被杀的事，一边漫不经心的转过脸，正看到赌场二楼上正走下几个人来。
　　走在最前面的人身上的衣服很明显是酒吧酒保的打扮，看起来很眼熟，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的名字大概是叫柯蒂斯，是这条街上一家酒吧里的酒保，很会调酒，人很机灵又总是做出一副老实相，还算讨人喜欢。
　　引人注目的是他身后的那个人。
　　那男人个头很高，帽檐下几缕蜷曲金发，脸跟卢克有些像，同样的金发碧眼，只是五官比卢克的精致得多，一双水晶蓝的眼睛毫无杂质，目光扫过赌场一楼大厅的时候带出一丝犀利，健康的浅褐肤色，挺拔高峭的鼻梁，瘦削的脸，线条坚毅不失柔和，薄薄的唇角带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
　　简直是一张再完美不过的贵族花花公子脸，尤其是那一线薄薄的唇，线条精致优雅的过分，浅粉的唇色像十八的姑娘。
　　他身后的第三个人也是金发蓝眼，长的五大三粗，又是另一种画风。
　　我收回目光。
　　牌桌上开局，我正好输了这一局，于是推开椅子站起身来：
　　“今天先不玩了。你们继续吧。”
　　这本该是很被人鄙视的行为，自己输了就要溜，不过牌桌上几个人听到我的话却都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远处的迪拉斯看见我站起身来，也仿佛如释重负，肥脸上堆起笑穿过人群向我走来。我他招招手，抄了跳近道到了门口，正看见刚才楼梯上几个人向门口走来，于是闪开一步站到门口，掏出口袋里的烟低头点上一支。
　　抬头的时候看到那个姑娘一样的蓝眼睛正将目光从我身边移开。估摸他们也许已经走出门一段距离，我掐灭手里的烟，快步跟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