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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日 ...

  •   陆小凤看不清了,如同在浑水中视物,一切都是模糊的,或许该说模糊的是他的神智。
      这是怎样的痛楚啊,这世上除了痛似乎再无他物,痛侵占了他的全部知觉,连意识都要从他那里剥夺。
      陆小凤似乎是看到一个白色的人影,这人掰开他的手为他戴上了个戒指。
      花满楼……陆小凤的脑子几乎要被疼痛胀满,连一直为花满楼留下的位置都要被挤满。
      “七童……”陆小凤唤他,奄奄一息,细若蚊声,他面上带着笑,却被汗与血模糊了。花满楼看不见,也不需去看,他听得出陆小凤的话里是带着欢喜的,绝望的欢喜。
      “你走吧。”陆小凤想让花满楼离开,花满楼对陆小凤的最后的记忆不该是他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样子。
      花满楼怔怔地面对着陆小凤,若他能看见,那一双眼睛定是望着陆小凤的。他这么驻足了许久,转身走了,上楼的脚步声一下一下踏在陆小凤残存的意识里。
      陆小凤松了一口气,和疼痛顽抗着的那股劲松了,任由浪潮般的痛将自己淹没。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嘶吼,是否在拼命挣脱身上的束缚,也不知自己是否还活着,更不知有人端着一盆热水下了楼,用热布巾给他一点一点地擦掉脸身上的血污和汗水。
      陆小凤不知那个心如皎月的公子在他身边守着时有多心乱如麻,也不知自己痛得撕心裂肺时他也是肝肠寸断。
      他在痛苦里煎熬着,已失了常性,他声嘶力竭地咆哮过,也试过用内力冲碎石椅,甚至还央求过花满楼杀掉他。
      花满楼一直都是静静的,神色平静,周围的气场也是沉静的。陆小凤嘶吼时他便握着他的手,微凉的手搭在发烫的皮肤上。陆小凤浑身内力鼓荡时他便去压制着他,两人拼着内力互相消磨。陆小凤求他杀掉自己时他面上闪过一瞬的悲戚,道:“陆小凤,你再等等。”
      还剩两三个时辰时,朱停的木飞鸟到了,载着好些千金难求的珍贵药材,可附的书信上却没说哪个是解药。花满楼知道朱停已经尽力了,他只打算将这些药材用起来,就算解不了毒也能帮陆小凤固守元气。
      花满楼调着药,他的肥信鸽又飞回来了一只,花家的人在长白山上找到了退隐江湖三十年早已年逾百岁的白眉神医,但解药仍是无果。
      花满楼没叹气,只觉得心下骤然空了一块。

      药熬制好了,花满楼端着药碗用小勺将药喂进陆小凤的嘴里,但他还是咽不下去。深褐色的药液打湿了陆小凤的前襟,已浪费了小半碗。
      花满楼无策,只好将药含在嘴里,用真气将药强行渡给陆小凤,连续四五次终于是将剩下的药都给陆小凤灌了下去。
      药材都是些有奇异功效的解毒良药,虽然解不了毒但药性对毒还是产生了影响。药液下肚半刻,陆小凤的脸色更加惨白,呼吸急促,汗如雨下,花满楼把不到陆小凤的脉,只觉察他的症状像是比之前更严重了。
      “啊——”陆小凤体内荡出一股真气。
      花满楼察觉出了不对劲,手下灵犀一指使出了七分力点下陆小凤的穴道。
      “陆小凤!”
      陆小凤刚才竟是想咬舌,花满楼阻了他一下,但他还未作罢,却不想再咬下时嘴里塞进了其他物什,他早已神志不清,根本没想那是什么就用力狠咬了下去。
      那是花满楼的手。他一时情急,只能用手替上陆小凤的舌头。
      陆小凤的牙咬在花满楼的手背与手腕相接处,牙齿陷进血肉里轻易咬破了皮肉,他现在只凭着一股本能行事,这东西挡住了他,他就要将它咬断、咬碎。陆小凤咬破了皮肉,就跟剩下的筋骨较劲,满口鲜血顺着他的下巴和花满楼的手指滴落。
      花满楼将内力内蕴在手的筋骨上,陆小凤一时也不能咬得更深,他们就这么僵持着,等待药性在陆小凤的体内平缓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花满楼体会着手上的痛楚,只觉得心甘情愿,却不想什么时候陆小凤乍然松了口,他怕陆小凤再咬舌不敢把手拿开,咬痕处却传来柔软的一触。
      咬伤皮肉翻卷,深可见骨,陆小凤只看一眼便觉一阵心疼刚清醒过来又差点要痛得神志不清了去。
      刚才被咬得腕骨几乎要裂开都舍不得挣开的花满楼却因为那轻轻一触倏地收回了手。
      “陆小凤,你清醒了。”花满楼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欢喜。
      “七童。”陆小凤张嘴回应花满楼,声音沙哑乏力。他体内的药力正和毒性纠缠着,他心下清明,这次的清醒药力刺激恐怕只是个契机,大抵还是最后的回光返照吧。
      花满楼的手还滴着血,伤口深得能看得见腕上的筋骨,纵是有再好的伤药也除不掉这咬痕的疤了。陆小凤看着花满楼手上扎眼的猩红苦笑一声,没想到会陪伴花满楼最久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给他的伤。
      花满楼撕下一截衣摆将手腕随意缠上,让伤口合拢止血。
      “三日快到啦。”陆小凤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仿佛说着事不关己的话。
      他提起之前,花满楼已经忘了时辰,他只知自己守在陆小凤身边很久了,有没有一日,这一日还剩多久,他都忘了。只要他还在,还呼吸着,便足矣。
      “陆小凤,我听人讲过大漠的漫漫辽阔,草原的一望无际,你可愿意陪我去看看?”花满楼半跪在石椅前,问得热切又憧憬。
      陆小凤半睁着眼,无论怎样都无法将眼前人的模样看个真切,他已痛得无力了,连呼吸都难以支撑,却仍应道:“好啊,但你要先陪我去孟河上数河灯。上次数了一千零一十八盏,今年或许会更多。”
      “上次你只数了桥下经过的河灯,这次我们去数整条孟河上的河灯。千盏万盏,你数我听。”花满楼轻笑着答应。
      陆小凤是他的另一双眼睛,他知他看不见,便总是在他耳边絮絮叨叨讲个不停。他本早该忘记孟河灯会的繁华盛景,却在陆小凤为他数了千盏河灯的那晚记起了河灯流水连江的景色,星星点点的烛光随孟河而下,如同天上银河倒转。
      花满楼的最后一只信鸽回来了,雪白的鸟儿收了翅落在窗边像个毛团。花满楼捉住它从它的腿上取下信笺展开,这次的信笺太过简洁,只有两个字——节哀。
      小肥鸟不明世事,仍无辜地东盼西顾想从主人那里讨到些吃食,但花满楼除了一纸信笺两手空空,它委屈地咕叽两声,和它的同仁们一起去给花草除虫去了。
      “花满楼,你过来。”
      花满楼似是耳鸣了,只模糊听见有人唤他,转身走向唤他的人,只几步便撞上了障碍,是困住陆小凤的石椅。
      “花满楼。”
      花满楼又听见那个唤他的声音,朦朦胧胧,听不真切,仿若梦境呓语。
      “你摸摸我吧,记住我的样子,记住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那声音如此说,花满楼就如此做了。他伸手,摸到了一个人的脸,男人的脸。这个男人有饱满的额头,直挺的鼻梁,柔软的嘴唇,颊上有笑时出现的梨涡,嘴唇上有两撇精致整齐的髭须,他看起来一定是如他的声音一般让人舒服的。
      花满楼的指尖摸过他的下巴、喉结,落在了他的胸膛上。花满楼清晰地感知到他皮肉骨骼之下传来的心跳,如同一种特殊的音律,他迷上了这种音律。
      药力和毒性的角逐结束了。不是药性输给了毒,而是这毒并非是药性所针对的。没了药力压制的毒卷土而来,铺天盖地,丝毫未留下余地。
      痛猛地贯穿了陆小凤的躯体,他的心脏被疼痛揪紧不放,挣扎无果,渐渐静止。
      花满楼手心下的音律渐弱,似是临近尾声。他将自己的手贴得更紧了些,跳动却依旧愈来愈弱。
      “咚。”
      “咚。”
      “咚……”
      最后一下,弱得几不可察,却连同花满楼的呼吸一齐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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