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逃脱》御茶之水

1、故事的逃脱

　　这个故事没什么可说的，说故事的人如是说道。
　　有个女孩，可爱的女孩，曾经坐在现在你坐的位置上，听我说故事。我说的故事平平无奇，她却听得津津有味。一个故事接一个故事，她听得不肯走，侍从几次催促之后才依依不舍的离开。无论刮风下雨，她每一天都来。
　　听故事的影子在对面沉默着。
　　有一天开始，女孩不再来了。但她的侍从却仍然每天都来，怀里抱着一个盒子。侍从像平时侍卫女孩那般，站在椅背之后，双手捧定盒子，面对我平举着，对，那高度正好在你耳边。无论是对着人还是对着盒子，只要给钱我都会讲。侍从从不管我讲的是什么，哪怕我颠三倒四的重复过去说过的内容，他都一样会付款，但鸡鸣之前就必定离开。
　　对面的阴影依然垂着头，沉默。
　　我敷衍了又敷衍，再三了又再三，侍从都只是和你一样，沉默着面对我，举着一个盒子。我一个说故事的人，一日日说下去，居然也会感到口干舌燥，唇舌欲烂。终于有一天，我说不下去了，而侍从居然也会为沉默付钱。我不要钱，我要怀里他的盒子，必然是那盒子吃了我的故事，不然我一个说故事的，怎么可能会再也说不出任何一个故事？我掰不动侍从的胳膊，他却亲手打开了盒子，按着我的头，让我往里看。你猜里面是什么？
　　沉默是唯一的回答。
　　里面是女孩的头颅，她居然一点没变，星眸凝着微笑的粲然。女孩开口了——是的，她和你不一样，她居然开口了——她说，说故事的，当你打开盒子，就是失去了你的故事之时，所以你想知道我的故事，来填补你没有了的故事。可是当你想知道别的故事时，你就不再是说故事的了，从此你只是听故事的，听故事就不需要有心，也不需要有形体，只要有一双耳朵，一张脸……一张像你一样的脸，就可以进到盒子里来了。
　　说故事的人猛地探头，凝视对面的影子。
　　幽光映照下，对面的影子随着他的贴近而逐渐清晰。
　　他面对的是他自己的脸。
　　一面镜子立在桌前。
　　说故事的人凝视着自己，叫那镜中之影听故事的。他不断喃喃自语，影子只能带着悲伤模仿他的动作。他呼叫，哀求，呻吟，而镜子却封住了一切回应的声音。蜡烛在一旁燃烧着，静静流泪。
　　讲故事的最终扑向了听故事的。他的动作带起了一阵风，却没带来击打的任何震动。
　　蜡烛被夜幕吹灭。
　　黑暗里有个女孩接近了这里。
　　她的星眸凝着微笑，正是故事里的那个女孩。她抚摸着跪倒在镜子前一动不动的那个身影，爱怜的说：可怜的作者！你难道不知道，一部作品纵使由你创作，也必然要与读者一起完成，如果没有解读带来的涟漪，你投下的石子是永远无法抵达水面的……就像你的故事，它需要除你之外的听众。所以，把故事给我吧！
　　女孩托着银盘离开了，像莎乐美那样跳着舞离开了。
　　等一下，为什么女孩的手中会有银盘？会有创作者我不知道的存在？这故事难道不是我来决定的么？难道她只是经由我的手来到人间，而我……我的意义，并不存在？
　　夜幕被月亮掀开。
　　留下来的只有桌椅，没有人，也没有镜子。
　　桌上有纸笔，纸上是空白。
　　故事逃离了作者。
　　乌云合上了月亮。
　　……
　　什么？你问作者？
　　作者在故事之外，从未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