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备一组异事录》请叫我路人

58、食髓九

　　周寅成屋后有一席空地，可能是个菜地，到冬天菜都已经收完了。墙旁边有一个半人高的大缸，缸上面有木盖子，用石头压着。叶筱云想是不是用来腌酸菜的罐子，东北的酸菜据说都是缸里酿出来的。叶筱云没看见过，掀开杆子盖子之后，里面一股馊水的味道。浑浊的汤中浮着几棵白菜，水披着一层白色的外衣，鼓出的气泡像球一样悬浮着。
　　“白菜做成酸菜之后就不会坏了，可以吃很久。”
　　叶筱云回过头，是周寅成，真是阴魂不散。
　　“我带你出去村里转转？”
　　“不了，我下午想睡个觉。”
　　“好。”
　　周寅成说完好还不愿离去，就在叶筱云身后跟着，叶筱云只能回屋。这个村子古怪，村子里的人更古怪。周寅成是打算监视他，还有那个周村长，一直说不要上山不要上山，那山上就一定有什么他不能看到的东西。叶筱云假装回屋睡觉，拉开被子，用枕头撑起来。装不了多久，但能拖延一点时间是一点。叶筱云打开窗户，窗户下就是那缸酸菜，叶筱云踩着酸菜从屋后溜了出去。
　　村里面大部分都是田地，有些村民在田里劳作。叶筱云远远的看见那些人，想过去问些事情，刚走到田边，就被他们发现了。叶筱云是个外人，田里劳作的人都放下手中的农具，站直腰瞪着他。其中一个认出了他是昨天晚上来村里的警察，拉了一把旁边的人们，小声说：“站着干啥呢，快走啊，这人是个警察！”其他人听到这句警告，纷纷逃回了家。
　　这个村里的人对警察非常排斥，从昨天晚上叶筱云就发现了。那个周村长以为他是贼，一上手就想杀了他。后来赶来的那群村民，知道他是警察时议论纷纷，如果不是村长拦着，他们很可能就准备一人一锹把叶筱云“就地正法”。叶筱云拽了拽自己的衣角，用左手抱住右臂，这个村子可能比他想象中还要可怕。
　　叶筱云沿着流下来的河水逆行，想顺着水进山，哪怕分不出东南西北也能回来。叶筱云舀了一捧水，用舌头舔了舔，有股淡淡铁锈味道。水底有石头，石头缝里也发红。叶筱云用手指蹭了蹭那些发红的地方，红色一下就掉了，被水冲散，应该是沉积下来的铁。要说如此发红、都可以当染料的铁，叶筱云只能想到氧化铁。这山上的蕴含的铁矿能有如此丰富？
　　再往上走是村长带他看的那棵树，像是一个黑色的妖怪。叶筱云被它扎过，本能的绕开它走。这里水流中砂石缝间沉积的铁要比刚刚的地方更多，颜色也更红，那个铁矿应该就在前面的某个地方。
　　“嗡~”
　　叶筱云贴着衣服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把叶筱云吓一跳。这村子里没有信号，手机除了照个亮、看个点什么也做不到。叶筱云以为是没电自动关机了，拿出来一看居然是芳芷的短信。右上角信号栏那边，居然多了两格信号。叶筱云又回头看了一下河水，这一段已经是山路，比村子里陡，水流得急，能听到水打石头的声音。叶筱云这才想起来，当初周冬雪给他打的最后一个电话，除了周冬雪断断续续的声音，还有水流的杂音，周冬雪就是在这里给他打的电话。但是这样的话事情反而说不通了。周冬雪的最后一通电话是昨天晚上，昨天晚上周冬雪必定在红水村。村长和吴梅说法却是，周冬雪前几天回来，没待几天就走了。不管周冬雪到底是什么时候走的，他的的确确在红水村。
　　叶筱云看了眼芳芷的短信，上面说芳芷打算去夏枫家里，问他要不要去。叶筱云就被芳芷拨了过去。
　　“喂？叶筱云啊，你收短信收的也太慢了吧，我都已经在车上了。”
　　“你突然去找夏枫干什么？他家里出事了吗？”
　　“啊？你在说什么？你那边杂声怎么那么大？你说大点声。”
　　叶筱云尽力吼着说：“你去找夏枫做什么？”
　　“找夏枫吗？我怀疑真正杀死他父亲的凶手和他认定的凶手不是一个人，他可能被骗了。”
　　“你是说你找到真的凶手了？”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算了，等着我把夏枫拉回来再说吧。”
　　信号实在是太差，叶筱云也挂了电话，但是挂完电话之后突然想起来，这里可能是唯一能有信号的地方，周冬雪到又是如何给他打了那么多电话呢？
　　叶筱云没想出来周冬雪与他通话的方法，倒是找到了“红水”的来源。离树不远的山坳中，有一个小水潭。上游来的水在谭中打转，然后才流往下游。上游的水清澈见底，唯有谭中的水是赤红色，浑浊不堪。看来下游的水就是在这个水潭中被染成了红色，所谓的铁也就是在这潭下。叶筱云正想要伸下手去一探究竟，却被身后孩子们的嬉笑声阻止了。
　　“快看快看，那边有个人！他要碰那边的水，赶快赶快，都过来！”
　　叶筱云回过头，是一群在山头玩耍的男孩子。有四个，手里拿着钢管，似乎在进行打斗的游戏。
　　“是那个人，快跑啊，他是个警察，是来抓我们的！”
　　有一个男孩子这么喊，剩下的就都一哄而散，嚷嚷着“跑得最慢的就要被抓了”。叶筱云翻了个白眼，跑上去伸手轻轻松松的抓了跑得最慢的那一个。那个小男孩在他手下挣扎，剩下的头也不回，脚底抹油。
　　叶筱云把手底下的小孩放在地上，蹲下来和他保持一个高度，问他：“为什么看见我就跑？”
　　男孩就是委屈的干瞪着他，一言不发。
　　叶筱云说：“不说话我就把你抓走关到监狱里去，关到你长大。”
　　男孩听到要被关起来便吓得哭闹不停，说：“不！我不去！放我回去！”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看见我就跑？”
　　“我爸我妈说的，他们说不可以跟你说话，跟你讲话的人都要被抓走。”
　　“你们刚才喊得什么？我要碰那边的水？那边的水怎么了吗？”
　　“我也不知道，但是大人们都说不能去那边玩，不能靠近那个水潭和树，只让我们在山这边玩。周冬雨一个人去过那边玩过，回来之后被父母打了一顿，然后就疯了。”
　　“你们可以上山玩？”叶筱云记得周村长说过，村里的人都没上过山，不知道山上有什么。
　　“可以啊，我们都经常上去。再往上走还有一个铁塔，我们原来在那边玩过，现在就在这边的煤山上玩。”
　　“煤山？”
　　“就是那边。”男孩指了一个方向，叶筱云看过去，果然有一座黑色块状物堆砌的小丘。男孩又说：“我都告诉你了，但是你不可以说是我说的，也不可以告诉其他人我和你说过话。”
　　“没问题。”
　　他和叶筱云拉了勾之后，很快就跑走了。叶筱云走到“煤山”那边，发现这不并不是煤，而是焦炭。而且不仅有焦炭，还有一堆灰白色的石头，像是石灰石。在旁边还有一大片灰紫色废渣，废渣上还有报废的金属制品，有那群男孩手里玩的钢管，还有直径达两、三米的钢槽。叶筱云不清楚这些是做什么的，先用手机拍了个照片。在这边能看到他说的那个铁搭的顶端，是一个基站，但就算叶筱云站在基站下手机依然是无服务。
　　这个村子里的人都在骗他，这一点毋容置疑，他可能触及到了这个村子的秘密。叶筱云回到周寅成家，吴梅已经做完了晚饭。他们两人都已经知道叶筱云独自出去过了，从叶筱云进屋开始就时不时的瞧上一眼。两个人都不会掩饰，眼底的心思一看便知。如果最开始他们看叶筱云的眼神的戒备，那现在就已经是算计了。就凭这个还吓不到叶筱云，反而让他更想解开这个迷。若这个时候叶筱云能够预知这个村子的真相，叶筱云一定不会如此神态自若坐下和他们同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芳芷在半路上收到了夏生的电话，第二天帮佣们打扫时，确实是少了一只杯子，到处都找不到，最后只能又买了一只补上。那么整个事件就和芳芷猜测的一样，真正的凶手是拿走杯子的人。到夏枫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吃晚饭的时间，芳芷对在门口打扫卫生的帮佣出示了证件，问她夏沧死的那天晚上有没有人来拜访过。
　　帮佣说：“那天晚上确实有人来找过他，来得很晚，大概都十点多了。是个女人，很漂亮的女人，我以前从没见过她来过。”
　　“你有看到她走吗？”
　　“没有，没注意到。”
　　芳芷又问她：“夏枫问过你类似的事情吗？”
　　“没有问过。”
　　“谁来了？”夏枫听到声音从楼上下来，走到楼梯的一半处，发现是芳芷，顿了一下，便返身上楼回去。
　　“等等夏枫！”芳芷顺着楼梯跑过夏枫，拉起他的手臂，拽着他进了房间。
　　“你干嘛？”夏枫不自在的甩开他，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又起来给芳芷也找了一张。
　　“我说过了，我不会回去了，你还来做什么？”
　　芳芷把夏生给他的照片拿出来放在桌上，在夏枫伸手要拿的时候用手按住。
　　“你父亲是被人杀死的。”
　　既然芳芷不让他拿那张照片，夏枫就退回到椅子里，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容说：“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芳芷盯着夏枫的眼睛说，“你愿意为不认识的人找出凶手，为何不为你的父亲找出凶手？你为什么要当警察？为什么要做到拿着家里的钱偷着跑出来的程度也要当警察？这些事情只有你自己才能说明白，可是为什么到了现在你却只会躲在家里什么都不做？”
　　“闭嘴。”夏枫瞪着眼睛，低沉着声音一字一句地说，“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还装着什么都懂的样子在这里咄咄逼人。你有没有体会过，你自己的生命是你最亲的人用他自己的生命换回来的？他抛弃了所有、掩盖了所有，只为了让我能活下去。他的命都没了，我怎么可以再拿着他换来的命去做他不愿意我做的事情？你知道什么！”
　　芳芷点点头说：“我是不认识你父亲，也不知道你父亲为了你做了些什么，但是被别人用命换命的人可并不只有你一个。我爸我妈一直想要一个男孩，我妈怀我的时候我爸不停的到处去打工，为了迎接我。生我那天，我爸还在打工，接了电话之后一定要赶回来看看我，结果在半路闯了红灯被车撞死了。我姐正在念大学，家里又得供我开销，我妈打工我姐也打工。她考上了研究生却没钱上，随便找了个工作，直到现在也没有结婚。我总是在想，如果没有我，我爸就不会死，我妈也不会老了没人照顾，我姐肯定能找到个好的男人。”
　　夏枫沉默着，眼神不再犀利，有了歉意。芳芷便接着说：“你真的以为你爸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你爸都愿意为了你换命，他会不在意你每天的喜怒哀乐？他若真的想把你困在这里，他早就告诉你关于你命格的一切，哪会由得你到处乱跑。”
　　夏枫突然张了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终是没说出来，因为芳芷说的是对的。他爱他的父亲，他无法接受他父亲的死是因为他的任性。都是他的错，他每一天都活在自责当中。本以为按照父亲的意思好好接手这家公司，结果他还是做不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父亲唯一留下的东西一点点的消失。
　　夏枫说：“抱歉，刚刚说话说的太重了，我并不是……”
　　“没事的，你不用说。”芳芷拿开按住照片的手，让夏枫仔细的看这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