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断》楼*翎

35、弱水

　　诛仙台景色在京墨回头的笑意里渐渐定格，随即周围人的脸愈发在悉茗脑海里模糊，耳边传来轻细得像是担忧的银铃声音：

　　“青姨，怎么主子还不醒啊？”

　　“放心吧小鲤，悉茗不会有事的。”这是谁的声音？听起来竟然这般熟悉？她又在哪里？悉茗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缓缓前行，秀眉越皱越深。

　　“青姨，京墨主君就是在这片弱水海底吗？看起来很普通啊。”

　　“主君？为何叫京墨主君？”

　　“主子的夫君，就是小鲤的主君啊。”那清脆声音说得理所当然，“这弱水看起来也并不可怕嘛，为什么值得主子忌惮九百年？”

　　“嘻，你个鬼灵精，这样称呼小心悉茗训你。至于这弱水嘛，不如你扔片树叶下去试试？”

　　黑暗中，只传来微微行动的声音，随即传来她的惊呼道：“呀，连枯叶也能沉下去？”

　　“所以，这才是能克天下火的弱水之滨啊。”那道温柔的声音耐心解释着，“不然依照京墨火神的能力，如何冲不出来？依照悉茗的能力，又如何非要情丝结网才能来救京墨？”

　　京墨？她们认识京墨？弱水之滨？情丝结网？

　　黑暗中的悉茗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一闪而过，脑袋里一片痛楚袭来，她闷哼一声停住脚步，死死咬住下唇，任凭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滴落到地上。

　　京墨...堕仙印...青丝断...鲮鲤...空青...

　　一幕幕熟悉的画面在脑海中飞速闪过，忍耐着这种疼痛不知多久，悉茗突然抬头望向黑得纯粹的前方，她想起来了！距离梦境的时间已经整整过了九百年，如今她要做的事情，也只有一件！

　　就在所有记忆如同皮影戏一般涌入脑海的同时，黑暗中也倏然出现一道耀眼的亮光，悉茗深吸一口气，足下一点朝着白光飞掠而去。

　　就在她毫不犹豫地冲进白光，被白光全部包围之时，原本在弱水岸边熟睡的她的身体也猛地睁开双眼坐了起来。

　　正在弱水岸边坐着的空青鲮鲤二人被身后响动吓了一跳，返身看去，便见悉茗苍白着清丽脸庞，一双眸色深沉的眼睛里，余波未平。

　　“主子，你醒啦？”鲮鲤眼睛一亮，跳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枯草便朝悉茗蹦了过去。

　　悉茗僵硬的唇角轻轻扯了一下，揉了揉鲮鲤的头，示意别担心，这才将视线投到空青身后的海面上。

　　就如同她过往九百年里每一个来到这里的初九一样，弱水之滨里的水死气沉沉，就算什么东西坠了进去，也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同样，弱水海底深不可测一望无际，根本无从查看里面究竟有些什么。

　　那漫天繁星交相闪烁，余辉倒影在海面上，倒也算是人间奇景。

　　悉茗的眼睛微微迷了一下，有什么东西在眸色深处涌动着，再细看，却又是一片清澈平静。

　　“悉茗，你还差一人情丝，用我的吧。”空青见悉茗看着海面出神，以为她是在思量那为救她差了一人的青丝，便提道。

　　但是悉茗却摇了摇头，示意鲮鲤将自己扶起来，向着弱水之滨走了几步，才淡声开口，问的却是其他问题：“我昏迷了多久？今日是何日子？”

　　“初九。”鲮鲤歪着头答得毫不迟疑，“青姨说这是主子的规矩，不能坏。”

　　每月初九，悉茗都必须来弱水之滨，九百多年一直未曾变过。

　　悉茗点点头，每月初九是弱水屏障最弱的时候，她每月都定了初九前来，便是提醒自己不能忘。

　　站在弱水之滨岸边，悉茗的思绪却还停留在刚刚梦中，九百年前的一切，恍若昨日...

　　“悉茗，情丝...”

　　空青以为悉茗刚醒未听自己说话，又开口想说，却被悉茗打断：“不用，先结网罢，我自有办法。”

　　见悉茗说得自信又笃定，鲮鲤和空青对视一眼，便不再提青丝这话了。

　　“小鲤，将青丝从虚空放出来。”悉茗捏指成诀算了一会儿，朝鲮鲤吩咐道。

　　鲮鲤站在悉茗身边，双手结印，一道黑褐色的亮光闪烁在指尖，一缕缕青丝顺着亮光整齐地出现在了弱水上方。

　　直到最后一缕青丝从指尖飘到弱水上方停留住，鲮鲤手印一收，扭头看向悉茗：

　　“主子，所有的青丝都在这里了。”

　　一片黑沉沉的青丝几乎覆盖弱水之滨的海面，乌黑发亮，看起来十分柔顺，灵光闪动。

　　不得不说，这些青丝倒是真的被鲮鲤悉心照料得很好。

　　鲮鲤的话音一落，悉茗便双手缓缓从身侧抬起，捏成一个法诀，随着她朱唇默动，一道道青光不曾间断地从掌心涌入那片青丝之中。

　　空青看得惊讶，与退后一步的鲮鲤面面相觑，而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在游动成形的情丝网，生怕错过了分毫。

　　只见那片本无规则的青丝在悉茗掌心青光的操控之下，几缕交错，很快便织成了一张密实的乌黑大网，蜿蜒朝弱水海面盖去。

　　“鲮鲤，祭明珠！”狂风起，吹起裙摆，同时悉茗坚定的声音也炸响在鲮鲤耳边。

　　“好！”鲮鲤毫不迟疑，再次双手结印，黑褐色亮光中，从虚空飞出无数个在青丝断收典的夜明珠，它们发出灼灼光芒，自动飞向情丝网交错的空隙。

　　悉茗的脸色在狂风中更显苍白，她不单是要操控青丝结网，还要操作每个间隙都镶嵌进夜明珠，以及，将青丝织成的整张情丝网稳稳盖到海面上。

　　这要消耗的灵气，不可谓不巨大，对于才耗费了大量灵气救回空青的悉茗，负担很大。

　　空青站在悉茗身后，看着那张渐渐成形的大网，皱了皱眉头。

　　她能感受到悉茗的灵气波动太大了，才会引起天地变色，平地起风。若是再不停下来，悉茗灵气或许将会枯竭，那时候不但京墨救不出来，就连悉茗也活不了。

　　“悉茗，停下！”空青见狂风愈发凶横，吹得人眼睛都无法睁开，连忙开口想要阻止。

　　悉茗却恍若未闻，依旧死死盯住那张情丝网，原本幽深清澈的眸子一片血红，额间那枚本就如同朱砂的堕仙印记，红光闪烁，衬得她本就苍白的脸颊一片死灰。

　　她不能放弃，如果现在停了手，她又要再等多少个九百年？！

　　她今天，一定要救出京墨！

　　“主子！”鲮鲤在狂风中努力维持着身影，看着悉茗被风吹乱得如魔如妖的婀娜身姿，暗中焦急。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一贯风轻云淡的主子执着起来，竟比青丝断的客人们更加疯狂！

　　在鲮鲤和空青焦急的呼喊中，悉茗操控着最后一缕青丝交织在一起，同时，最后一颗夜明珠也稳稳地落在了空隙中间。

　　“青丝结网，明珠引路。陌上故人，徐徐可归！”悉茗已经失了血色的唇瓣微动，缓缓吐出这样一句话。

　　一如既往淡然若素的清丽声音，但是任谁都能听见里面深深的相思与执念。

　　她与京墨，已经分别了太久太久，久到有了救出京墨的机会，她便一刻也不愿意再等。

　　随着悉茗的话音落下，那漫天狂风渐渐平息下来，最后归为无声。

　　悉茗牙关紧咬，目光死死盯住覆盖下来的情丝网，面色十分难看。唯一有颜色的，是额间那枚似云非云的堕仙印，红得妖异。

　　待到青丝织成的情丝网覆盖到水面上，波动了一下，却并未如同其他东西一般沉到水底，反而稳稳地像铺平的乌黑路面一样，完全将水掩盖住。

　　悉茗这才松了一口气，可下一刻，她的秀眉，又狠狠地皱了起来。

　　那情丝网的中心，差了一小块地方...那是最后一缕青丝该去的位置。

　　“主子...”

　　“悉茗...”

　　情丝网的异常，鲮鲤和空青都看在眼里，不由出声想要说些什么。

　　但悉茗却只是微微勾唇，在二人还未出口的话语中，毫不迟疑地将自己鬓角那根藏青色发丝拔了下来！

　　“不要！！”听过了蝉衣和空青那件事情的鲮鲤见此举动，惊骇地几步上前就想阻止悉茗的疯狂举动。

　　悉茗却仿若进入了自己的世界，根本听不见外人的声音。她只觉得嘴里涌起一阵腥甜，又被自己迅速压下去，只剩唇角悄悄溢出的丝丝血迹。

　　那根青丝自拔下来之后，便流动着惑人的光彩，悉茗将它向情丝网中央抛去，双手飞快地捏着法诀，直到那根青丝化为乌黑的网，填在了情丝网的空缺上。

　　缜密，又完美的情丝网。

　　悉茗再也支撑不住，身形一闪就要倒下，又及时被空青和鲮鲤一左一右扶住。

　　“悉茗，你说的办法就是这样？将你自己魂飞魄散来保全我的性命？”空青语气有着显而易见的责备。

　　悉茗虚弱地看了她一眼，却是淡笑：“我是想救京墨，可是我并不想只有京墨。”

　　或许牺牲了空青的确可以救回京墨，可是她不也还是失去了一个身边人吗？

　　空青还想说什么，悉茗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放心，我不会魂飞魄散的。”

　　“骗人！”鲮鲤的眼泪已经流了满脸，花了她娇俏的容颜，而她声音满是颤抖，“主子骗人！”

　　就在这时，原本被情丝网覆盖得密不透风的水面，突然闪烁起一阵强光，硬生生穿透了情丝网，映在了漫天星辰之上。

　　同时，一股强有力的气息，骤然席卷了整个弱水之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