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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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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就和关旭一道在四个家长的带领下去了我未来的母校:实验二小。
虽说有熟人担保,但因为我年龄不够,还是走了一个考试的过场。这是我事先不知道的,所以当关叔叔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考试”这两个字所带来的紧张。
说来我天生就是读书的料。第一次上考场就知道要心慌气短冒虚汗,实在比那些十几二十岁的人表演得还要到位。
“小月别怕,仔细听清楚题目就好了,都很简单,我们小月一定不会有问题的!”关叔叔慈爱的搂搂我,顺便帮我擦了擦额头的汗。
办公室里有四个老师,两个带眼镜的,一个没带,还有一个没看清,因为前三个的表情太过严肃,以至于我心慌慌的低下了头。
题目非常简单,念了几个类似“春夏秋冬”的字叫我写写,还考了几道算术题,最难的也就考到12+5吧,以我当时的能力理应全对的,但,那次考试最有深远影响的一点就是:我发现了一个对我而言极有可能是终生不断会重复犯的错误——8+4=?
人的记忆力真的是非常奇妙,总是在最简单基础的地方存在盲点。譬如我永远都会在做8+4之前想想8+6等于多少,这样我才能得出正确的8+4=12的答案,否则我一定会说等于14。而关旭的盲点在他永远都记不住science这个单词,他只会先写成sicence 然后再涂改重写。至于肖微微,也就是我马上要遇到的即将陪伴我至大学的人,她则在写“藏”字的时候,里面那个“臣”永远少一竖,直接贴在“厂”的一撇上。
自然这些都是我以后总结出来的,在当时我只是垂头丧气的耷拉着脑袋懊恼着自己小小的失误。
然后,一个带眼睛的大叔,后来知道是教务主任翻了翻名册,告诉我爸妈可以去一年纪三班报到了。闻言,我几乎当场跳了起来!三班??为什么会是三班??关旭可是在二班啊!!
之所以没跳,是因为当时的气氛太过严肃,而其实在家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我,一出家门就只敢跟耗子借胆。从小不大出门的我,见了生人是害羞而害怕的。于是我只有咬着嘴唇,眼睁睁的看着关旭被他爸妈带进了我的教室……隔壁的那扇门。
“我会每天等你一起回家的!”
在踏进教室大门之前,关旭回过头说了这句话。而这个承诺,他坚守了九年。
小学生的生活是无聊而新奇的。无聊是由于老师讲的许多东西自己老早就会了,新奇则是第一次和那么多小孩子坐一块。我们的班主任姓周,一个胖胖的中年女教师,一笑嘴角就有两个小旋涡。当她拔高嗓音,故做幼稚的说着:“小朋友们,你们好!我是你们的老师,以后大家叫我周老师好不好?”时,我的同桌,一个头发稀疏,衣着不怎么整洁的小女生正凑到我桌上放着的练习本前。
“……什么月……”她看了好一会才说出这么一句,然后抬起头,用眼神询问着我。
“秦月。我的名字是秦月。”
“啊,秦月。”她推过自己的练习本,指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名字说:“我叫肖微微,你看,就是这么写的。”
我低头看了看,除了第一个字勉强能看清楚是“小”与“月”的结合外,后面两个字就好象我写错字后涂的黑疤。我这人从小就有点清高,看到她有些发黑的衣领心里已经不大舒服了,现在又看到这副臭得让人伤心的汉字,就更不喜欢这个同桌了。我爸在我三岁的时候就手握手的教我写字了,“字是敲门砖!”他总是这样教育我,什么人写什么字,从一个人的字里面很能看出这个人的教养,而“没有教养”,则是那时候我所能领会的最恶毒的话。于是,对于人生第一个同桌的初次热情外交,我只是矜持的勾了勾嘴角,不动声色的朝椅背靠了靠。
“唉,你看你看!”她把那两个练习本看了半天,突然很兴奋的叫了起来,“我有一个‘月’,你也有一个‘月’,两个月加起来就是‘朋友’的‘朋’!我们生下来就是‘朋友’哦!”说完,她很开心的看着我。
我皱了皱眉,也凑上前去看,却再一次发现她的字跟我的比起来,丑上十万八千里。跟这样的人天生就是朋友?我很不甘心,更加的不开心。扭过头,我正想辩解什么,却不期然的看到了她的眼睛。那眼睛并不美丽,眼角还有些下吊,但因充满着期待而神采奕奕。在这样一双眼睛的注视下,那些伤人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我回过头,咬咬嘴唇,不情愿的说:“好吧,我们就是朋友吧。”
肖微微夸张的拍了拍手,笑出缺了颗虎牙的牙齿。
从此我成了肖微微的朋友,成为了她唯一的符合辞典条目解释的,朋友。
我的光辉灿烂的时常引以为豪的小学生涯,由一场不怎么正规的考试和一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朋友拉开了序幕。
每天放学,关旭都会跑到我们三班教室的门口,等着和我们一起排队回家。两周后老师们发现了这个秘密,关旭就扬起那张讨喜的笑脸说:“秦月是我妹妹,我得照顾她!”于是两个班的老师立刻感动得就差没有当场落泪了。
“两兄妹都乖,全是粉雕玉啄的娃娃啊!”二班的高老师在我们身后做了如此的评价。可惜我听不懂那个形容词,只觉得那些老师看我们,特别是看关旭的眼神格外明亮,亮到闪闪发光,让我极不舒服。于是我就不大理他,上学放学都跟肖微微黏在一起,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完全视某人于隐形。
而肖微微也的确能言善道,她家大人好象对她的管教极为放松,她能将《射雕英雄传》的情节分毫不差的讲给我听,还拿出她收藏的“不干胶”告诉我演黄蓉的美女叫翁美玲,她知道三角碑那里有家店的豆腐脑最好吃,只要五角钱,却是很大一碗。而我,是上了小学以后就被剥夺了看电视的权利,离开家门的范围仅限于从家到学校并且中途还要有人相陪,零花钱是不定期的,一角两角的碎票子有时半个月才能见着一次。肖微微的那张嘴是如此灵巧,再普通的事经由她的嘴里说出来,立刻变成天地下最最举足轻重的了。“啊?你居然没看完《射雕》?”“那家的豆腐脑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诸如此类,让我深深为自己浅薄的见识和毫无自由的生活感到自卑和自怜。同时也将我身体里的不安分因子调到了前所未有的活跃期。
此时,关旭的妈妈给他在少年宫报了一个书法特长班,他每天放学一回家就得在书桌前练半个小时的书法,跟我说话的时间越来越少直至完全消失。我感受到了空前的失落和愤慨。在这各种原因的混杂下,我人生中的第一顿“竹笋炒肉丝”有滋有味的出锅了。
那是一个阴郁的下午,天空灰蒙蒙的,教室里的日光灯全都打开了都还是显得昏暗。老师在讲台上一遍又一遍的念着“九九表”,我张着嘴无声的附和着,没劲到底了!这时,肖微微悄悄侧过身,冲着我的耳朵呵气:“等会放学想不想去看森林?”
“森林?”我惊讶的转过头,脑子里立刻浮现出童话书里那种种遮天茂密的大树,小矮人,星孩,渔夫等等等等充满着浪漫色彩的角色也一并迸了出来。“哪里有森林啊?”我压低了声音,可眼里的兴奋却是藏也藏不住的。
肖微微骄傲的笑着:“就在我们学校旁边。出了校门朝左边走,那里有一条小路,就是通向森林的路!我很早以前就发现了!”
“就在学校旁边?”我更激动了,连声音都有些颤抖。原来那些神奇的故事就可能发生在我的身边?真让人不敢相信!
肖微微点点头,悄声叮咛我:“小声点。等会排队出了校门,我们就故意走得很慢,等他们都走都我们前面以后,我们就悄悄跑到小路上去。”
我正准备叫好,却又咬紧了嘴唇:“关旭一直跟在我们后面,他肯定不会同意去看森林的。”
肖微微也皱起了眉头:“就是你那个哥哥啊……”沉思片刻,她狡黠的笑笑,“不怕,等会下课我去跟他说!”
度日如年的等到了铃声响起,不等老师喊完“下课”,肖微微就冲出了教室。不一会,她不动声色的回到座位上,平静的对我说:“走吧,东西收拾好了我们就快出去排队。”
“去,去哪里啊?”我的心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她怎么还可以保持如此的镇静?她跟关旭说了什么?是不是我们去不成了?那她的表情为什么又是这样的平和?
肖微微白了我一眼,“回家啊!还能去哪里?”说完又给我使了个眼色。我就不做声了,拿起书包,乖乖走到教学楼门口准备排队。可是,左看右看,就是没见着关旭的影子。刚才经过二班的时候看到他们明明已经放学了啊?在我左顾右盼之际,肖微微走过来拉拉我的手,把我带到队伍后面,站好。
“别出声!”她趴在我肩膀上对我说。我立刻停止了张望,跟着队伍一起慢慢的走出了校门。
我和肖微微越走越慢,越走越慢,终于在一个拐弯前摆脱了大部队。她立刻拉着我的手,逃命似的朝一旁的小路跑去。学校的左面是学前班的教室,围墙旁边就是那条泥巴小路,平时小孩子都不敢走那条路,因为在路的入口就能看到一些灌木,显得格外阴森恐怖。此刻,我与肖微微正在这条光线极暗的羊肠小路上狂奔。
“我,我不跑了……跑不动了……”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肖微微也停了下来,跟我一起弯着腰喘气。
好不容易缓过气,我立刻拉着肖微微问道:“关旭呢?你,你跟他说了什么?”
肖微微露齿一笑,“我跟他说我们班主任要留我们听写生词,叫他在教室里等等你。他就乖乖待在了教室没出来排队。呵呵,聪明吧!”
我有些急了,不轻不重的推了她一把:“你怎么能叫他等?那他现在不是还在教室里吗?”
“不会的!”肖微微有些受不了我似的叫道:“他等了一会就肯定会出来看看啊!看到我们教室没人就会自己回家了嘛!怎么可能有人笨到一直待在教室里都不出来呢!”
我沉默了,想想如果是自己也不会那么傻呆呆的死等。肖微微重又拉起我的手,无限荣耀的向我介绍:“看吧,这就是我们的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