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冷宫 ...
-
(十六)
羊芷遣退众人,一个人在内室呆了一整天,不言不语。奶爹实在担心,过来劝慰道:“公子,节哀顺便。”心里忧虑:自己只希望能断了她的念想,不过几天的功夫,岂料人竟然就这么死了?便是晚些时日也好,等公子封了后,也不会这么伤心。
“海棠没有死。”羊芷好不容易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奶爹一惊,以为羊芷魔怔了,明明尸体都已烧成焦炭,怎么自欺欺人?
羊芷摇了摇头,说:“海棠是什么人,我岂有不知的?她只是走了,借着纵火金蝉脱壳。记得在掖庭时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带着妹妹出宫,她这么大的本事,出个宫有什么难的?”
奶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听见羊芷自顾自地说下去,“先我求海棠留下来陪我,她答应了。她是个一言九鼎的,自然不想着出宫的事。这几日因为帝纪的事,她误会我,爱慕虚荣……”所以她改了心意。羊芷张了几次口,好歹将这句话说出了口。
奶爹忙道:“公子不是这样的人。”
“老爹爱我,为我说话。”羊芷双眼湿润,却一滴眼泪也没有掉下来,慢慢地说,“可是我做了什么?”在她的眼前对别的女人自荐枕席,还日日侍寝。
羊芷颓然地说:“我以为我心里属意海棠,其实不是的,我心里只有我自己。这几日帝纪招我侍寝,我想着我就要做皇后了,心里欢喜得不行。看着自己的男人和别的女人同房,大凡女人都忍受不了,若是我心里真有海棠,不会考虑不到她的感受,可是我什么都没有说。”
“我以为海棠对我这样好,只是因为我是主子,她是奴仆。半点也想不到她事事顺着我,不过是因为心底有我罢了。”羊芷仰起头,恨恨道,“男人真是贱,在的时候不知道珍惜,失去的时候才后悔。悔之晚矣。”
“所以她走了,不要我了。”羊芷一会儿痴痴地笑,又痴痴地哭,状若疯癫。“我要是真的不在意海棠,便好好的做我的皇后,可是我……人怎么可以这么蠢?”
“公子。”奶爹见他口无遮拦,不免急道。不料羊芷却沉下脸,不留痕迹地看了惴惴不安的老人一眼,说,“是我以前不懂事,想要老爹陪着,半点也没考虑到老爹自己膝下也是有子女的。如今老爹年纪大了。我派人送老爹出宫,在子女身边,安享晚年。”
“可是公子眼下真需要人照顾,我怎么能走?”
“老爹,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我身边不留擅作主张的人。”羊芷盯着烛台,怔怔地说。
“公子,我……”奶爹心头一紧,你可是知道我和海棠说了什么?
“你说了什么有什么打紧的?真正伤了她的是我。”是我做下的这些事。羊芷疲倦地以手扶额,说,“你走吧。”
“你去羊家帮我带句话,告诉爹娘,就说:儿子不中用,不能侍奉左右。从此以后,便当我死了罢。”
奶爹走后,羊芷仍旧发呆,小侍传话:“陛下召见。”听闻立后的诏书已经准备好,中选的正是这位羊昭仪,这次面圣许是商量立后的事。传话的小侍喜滋滋地想:这回不知能捞到多少赏钱。
羊昭仪却一改往日的欢喜神色,反而一动不动,状若不闻,身边服侍的连忙禀告:“贵人这个样子已经一日,怎么劝都劝不了。”听闻起因是死了两个服侍的宫人。
羊昭仪怎么都不肯出昭阳殿一步,惊动了帝纪。帝纪第一次进昭阳殿,问:“怎么,召你来不来,倒与寡人拿乔?”
羊芷理也不理,只一味地摩挲腰间玉佩。
帝纪眼尖,看羊芷手中玉佩不像是宫中的款式,伸手将羊芷从地上拉起来,一把扯过羊芷手中的玉佩,转过身对着有光处看了看,仔细辨认了上面的字:“张,不,疑。”不一会儿就已面色铁青。
这分明是孤男寡女,私相授受。
羊芷急着扑了过去,意图从帝纪手上抢过玉佩,脸皮涨红,急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帝纪顺手将玉佩摔下,恨极,问:“是谁?”
羊芷连忙将摔在地上的玉佩护在怀里,宝贝得什么似的。可惜刻有张不疑姓名的玉佩被摔坏了一个角。
从来没有哪个宫侍敢背着他与别的女人偷情,教他知道。帝纪蓦地将案几掀翻,怒发冲冠,指着羊芷骂道:“贱人!寡人待你不薄,是谁!”羊芷垂着头,一言不发。正巧王婕妤闻讯过来,见帝纪与羊芷两人僵持不下,小侍在一旁劝道:“陛下小心气坏了身子,太医特意嘱咐,陛下动不得怒。”转而被帝纪骂得狗血淋头。
王婕妤进殿后立马跪下膝行至帝纪脚边,膝盖被地上碎瓷片刮伤出血也不管,抓着帝纪的衣角涕泣道:“陛下容禀,臣侍已有两月身孕。念在哥哥不过是一时糊涂,且饶了昭仪哥哥,就当是为我们的孩子积福。”
原来,帝纪不知和什么女人怀了身孕,本有意立羊芷为后。不料出了这事,王婕妤一看羊芷没有做皇后的福气,便说自己有了身孕,促使帝纪承认自己,绝了羊芷的路,又搭救羊芷,还使帝纪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得不承认这个子虚乌有的孩子,为自己坐上皇后之位,可谓一箭三雕。
帝纪听王婕妤这么一哭,一愣,马上明白过来,羊芷不能用了,眼下自己身子重,除了王婕妤,没有更好的人选,于是顺着说:“美人快起来。”两人虚与委蛇一会,众人又齐刷刷地跪着恭喜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江山有后。”谁又能想到这个孩子其实在陛下自己肚子里?
帝纪说:“罢了,就看在未来的太女的面上,褫夺羊氏昭仪封号,打入冷宫。”
王婕妤倚在帝纪怀里,转头看了这个离皇后之位只有一步的人一眼,走了。
羊芷在昭阳殿不吃不喝呆了三日,想起三月前夜晚的宫灯,不知道那时候海棠心里的愿望是什么,实现了没有。于是沿着内宫暗河寻找,终于在一地水苑的尽头角落处找到了两团破烂,依稀能看出有灯的样子。当初一共三盏宫灯,如今只找到两盏宫灯,另一盏不知下落。
羊芷疯了似的将宫灯拆开,颤颤巍巍地拿出许愿纸,一张纸用清秀的字体,写着:“愿如梁上燕,岁岁常相见。”另一张纸是空白,一个字也没有。
羊芷心里清楚:还有一张找不到的是自己写的,上面是“愿爹娘长命百岁”。又想:也是,海棠那样的人,是不会留下笔墨的。将两张纸紧紧地攥在手心,怔怔地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