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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LINE-RED ...

  •   列车门开了,单薄的空气里头忽然氤氲进来一层迷蒙的烟,一群身着黑色大衣的人群涌了进来,带着深秋的雾气,将车厢染上了一层萧瑟的寒意。

      银灰色的车厢,银灰色的座椅,银灰色的铁柱,银灰色的空气。

      男人从手机屏幕上抬起脸,扶了扶挂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望了望四周黑白的人群,又垂下了脑袋。

      “嘀。嘀。嘀。”

      就在列车车门即将合上的最后一刻,一抹鲜艳的红影从门外飞速闯了进来,冲散了黑灰的人群,迅速挤出了个位置站定。

      人群对这个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抱怨了几句,但片刻又都各自垂下了脑袋,脸对着屏幕。

      男人正漫不经心扫视着昨日的晚间新闻,眼尾的余光扫到一双大红色的高跟鞋,鞋面是漆皮的,用鞋油擦拭的雪亮,张扬地闪烁着夺目的红。

      男人怔愣了片刻,缓缓抬起了脑袋,骤然间,在一群黑白片的背景之上,便见一团灿烂的红。

      那大红在人群之中艰难地侧着身子站立着,齐肩的秀发慵懒地贴在耳后,从男人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女人右边侧脸优美的弧度。

      一股清香从身侧传来,男人不自觉地深吸了口气,在这个寒冷的秋天拥挤难熬的车厢之中,那抹红色,仿似他乏味生活上忽如其来的一点调剂,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别致。

      无心的美。

      在这个被烟尘逐渐覆盖的城市里,他只是个平常的租客,为了降低生活成本,租房的地方离市中心足足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从他落脚的地方到公司要从8号线转2号线,再转一趟公交。

      无休止的通勤生活就像是列车行进的轨迹,永远望不到尽头,而她的出现,忽然让他无聊的地铁时光变得雀跃起来,每一日在地铁上的等待,竟让他本被生活封死的心重又变得活泼,像是枯死的枝叶发了芽。

      每日清晨八点二十分,男人转乘的第二辆列车行进到第二站,男人便会从手机屏幕上抬起脸来,微笑着看着那一抹红急忙忙地闯入黑白的人群,在同样的位置站定,微微侧身,留给他同样优美的侧影。

      新买的smart phone开始不再吸引他的注意,他开始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第一周,她换了一条淡橘色丝巾,衬在红色大衣的里面,显得肤色很好看。

      第二周,她的手中多了个大红色的手提包,似乎是牛皮做的,看上去很厚重,他不是很喜欢。

      第三周,她似乎换了香水,那股清香的味道有了稍许不同。

      第四周,男人开始猜想,女人会住在什么地方,又会是怎样的一个人。

      ……

      生活的脚步从未停留,片刻的悠闲时光都显得格外珍稀,清闲的周末,男人终于不用加班,一觉睡到了下午两点,再醒来时,天光渐暗,仿似昨日夜的延伸。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摇摇晃晃地起身,随意扯了件毛衣裹在身上,床边喝光的啤酒瓶堆成了一排,他叹了口气,抬脚踢倒了一瓶,然后又无奈地重新扶起。

      过了会儿,他清醒了一些,便起身收拾了垃圾,打包装好打算扔出去。

      他懒散着身子提着垃圾袋打开门,又拖着脚步哈欠连天地点开了八楼的电梯,当电梯门正要闭合之时,忽然,一抹身影急切地闯了进来,手中提着个红色牛皮包,身着红色大衣,漆黑的秀发遮住了半边脸,她就这么冲进了电梯,在他身旁立定,留给他右脸永远不变的侧颜。

      一瞬间,他有些发蒙,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这是电梯,还是地铁?

      电梯从八楼开始缓缓下沉,狭小的空间内,两人各自占据了电梯一角,心思各异。

      清香的气味不断冲入男人的鼻翼,就连他提着垃圾袋的手指也开始慢慢颤抖了起来。

      他不停地纠结,挣扎着,终于,他鼓起了勇气,小声问道:“你……”

      “叮叮”

      电梯到了一楼,那抹红影如旋风般迈了出去,留下他呆呆地立在电梯内,带着那句没来得及问出的话。

      整个晚上,他打开着门,在八楼的电梯口等待了好久,他有些搞不清楚,那红色究竟是自己的幻觉,还是……

      时针滴滴答答指向了晚上八点二十,男人终于耗尽了力气,正待他转身离开,只听见“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男人猛地僵住了身子。

      “嘎登,嘎登……”

      高跟鞋的声音传入了耳际,随即传来了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他缓缓转过身,大红的颜色,带着一身夜的疲惫,撞进了他深邃的眼底。

      “小姐……”

      终于,在她回身步入里屋之时,他大声喊住了她。

      女人愣了愣,缓缓回眸,露出好看的柔和的右侧侧脸,清淡的水眸眨了眨,小巧的朱唇张了张,轻声地带着些许疑问,“你在……叫我?”

      心跳如擂鼓一般,三十二年来,男人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竟如此紧张,他摆正了自己脸上僵硬的表情,努力让自己笑的十分自然。

      “您是住在这里么?”

      女人犹疑地打量了她几眼,往门后退了退。

      “你是?”

      “我就住在你对面啊!我们……我们是邻居!”

      女人这才稍稍降低了警惕,柔和了声音道:“哦,这样……”

      “恩,你好啊!你是刚刚搬来的么?怎么从前都没见过你?”

      女人忽然苍白了脸色,淡淡道:“有段时间了……你,有什么事么?”

      男人挠了挠脑袋,轻语道:“也没什么事情,就是过来打下招呼……”

      女人轻轻点了点头,轻声道:“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先进去了。”

      “恩恩,以后若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找我!”

      女人愣了愣,没怎么做声,转身进了门。

      男人看着那扇合起来的铁门,嘴角稍微翘起了一个弧度,现在对他来说,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也许是我早已认识了你……而你却不认识我。

      男人的世界由于女人的存在而有了色彩,他会假装在她下楼扔垃圾时碰上她,然后轻轻打个招呼,既不冷又不热,会假装在她买了一堆东西回来时在电梯里头撞见她,然后绅士地帮她提几个袋子,他像是一尾多情的游鱼,总是及时地围绕在女人的身边,充当她的勇士。

      新的一周,男人破天荒地起了大早,顶着寒风守在楼下,等候着那抹红的出现,但只等到他不得不跑步去赶地铁,女人也未出现。

      男人有些忐忑,难不成是她请假没去上班?

      八点二十分,男人转乘的第二辆列车行进到第二站,男人从手机屏幕上抬起脸来,熟悉的红色瞬时闯入他的视线,在同样的位置站定,只是眼角的余光终于扫到了他的眼,她,认出了他。

      男人瞥了眼她七寸高的高跟鞋,笑了笑,绅士地起身,轻声道:“你坐吧。”

      女人苍白的脸色有些怔愣,推诿了几句,但敌不过男人的百般谦让,便犹疑不定地落了座。

      “去上班?”

      男人笑眼弯弯的问了句。

      女人眨了眨眼,轻轻撩了撩脸颊的秀发,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在通往梦想的地铁的闲暇时光里,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自然而然,她,成了他地铁上的同伴。

      车厢里站着的人不再是她,而是他,她苍白的脸色似乎日益红润了起来,距离,似乎在慢慢拉近,但也没那么亲密。

      列车不急不缓地往未知的尽头开去,而男人,开始想象如何将他通往那红的路途适时中止。

      终于,到了第十二周的周末,他们相识的第八十二天,他提出想请她吃一次饭,而她,也欣然同意,像是列车终于行进到了终点站一般,水到渠成。

      约定的地方是个精致的咖啡厅,布置得很有情调,价格适中,很受白领们的青睐。

      二人虽住在对门,但约会那日,男人还是提早到了二十分钟,特意嘱咐了咖啡厅的小哥,在用餐的中途,希望能帮忙送上一束大红色的玫瑰。

      咖啡厅小哥接过玫瑰挑了挑眉,冲着他暧昧地笑了笑,“先生,可真是浪漫啊,V字领咖啡厅还提供特别消费,您需要么?”

      男人尴尬地笑了笑,选了个靠墙的位置,那里有盏小巧的吊灯,散发着淡淡的红色光晕。

      女人画了精致的妆,依旧散着头发,披着大衣,赶巧在晚上七点半时赶了过来。

      二人坐定,咖啡厅里忽然飘起了婉转的Jazz,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咖啡厅里不断升温,气氛也不禁带了些许了微醺。

      二人聊了一会儿,兴许是温度调的过高,也可能是大衣太厚,女人的鼻翼上不禁挂起了几滴汗珠,男人皱了皱眉,掏出方巾,细心地为女人擦了擦,女人红了脸色,往后仰了仰。

      男人忽然就笑了,情不自禁地,撩拨了一下女人垂在左脸的头发。

      忽然,女人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一把打掉了男人的手臂,猛地往后缩了缩。

      时针指向了八点二十分,男人骤然一愣,随即收回了手。

      “对不起……是我太冒昧了……”

      女人白着脸,咬着嘴唇淡淡道:“没事……我只是……只是不太习惯……”

      男人笑了笑,对着一旁的小哥使了个眼色,小哥轻佻地吹了声口哨,打了个响指,忽然从身后变出了一束玫瑰,娇艳的红,红的灿烂,红的惨烈,红的耀眼。

      “送给你的。”

      女人受宠若惊地接过了玫瑰,眼神像是小鹿一般惊疑不定。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男人咳了几声,岔开话题道:“其实,我一直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女人从大红的玫瑰海中抬起头,轻声道:“你想问什么?”

      男人清了清嗓子,正经道:“你跟我住在一起,地铁上也能碰到,那为什么无论我起的多早,都碰不上你出门呢?”

      女人垂下了眼帘,微晕的灯光打在她美好的侧脸之上,盛开出了一朵光与影之花。

      “你几点等的我……”

      “七点钟,最早的一次六点半就去等你了……”

      “我……我六点就出门了……”

      男人有些咂舌,“起那么早干什么……”

      “我要去赶82路公交……”

      “82路公交?”

      男人忽然有些迷惑,小区楼下确实有个82路公交站牌,本来是直达8号线地铁站,但今年那段公路一直在重修,82路公交便改了道,要从市区外环绕一个大圈才至市中心,但好在小区离8号线地铁站也不是很远,十分钟的路程,男人一直都是走着去,也就忽视了公交站的存在。

      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女人上班的公司估计离他的也不远,但为什么不做地铁,却要选择浪费时间的公交呢。

      女人一直沉默着,男人给自己的咖啡添了块糖,“叮咚”一声,溅出了少许奶花,缤纷地洒在桌布上。

      “我们……在一起吧……”

      男人盯着咖啡小声地发问,二人头顶的吊灯轻轻晃了晃,投下细碎斑驳的暗影。

      “你愿不愿意……听我说个故事……”

      女人惨白着面容,抬起颓丧的眼帘,沉默地发问。

      男人轻笑了笑,点点头道:“当然愿意。”

      那是个不太清醒的夜晚,列车载着女人离开市中的喧嚣,回归偏郊的冷寂,而她,满心欢喜。

      向往已久的工作终于顺利拿到了offer,房子也在V区找到了一间,干净漂亮,房价便宜,只是路远了些,但对于她这种外地人来说,已经很满足,更何况地铁站离小区也就十分钟的距离,也算是地铁沿线的黄金路段。

      那天,她买了一大堆东西,回来的稍微有些晚,下地铁的时候路上早没了行人,车流稀少,就连路灯也不知怎么变得昏暗无光。

      她很有些疲惫,提着东西一个劲儿埋头往前走,一时忽略了身后尾随的黑影。

      夜风冷飕飕地刮过她皎洁的脖颈,她轻轻咳嗽了一声,拢了拢衣领,踩着道路两旁树木斑驳的倒影,埋头往前。

      当她发现身边有异之时,已然太晚,一双漆黑肮脏的手从背后将她一把抱住,她想呼喊,却被一把冰凉的匕首抵在了脖颈上。

      “小姐……不要反抗……我……不会伤害你……”

      坏人总是在做坏事前还要占据道德的制高点,似乎那样,他们身上的罪恶便被洗尽,变得不那么触目惊心。

      这段道路正在翻修,平日除了下班抄小径的前头小区里的居民,无人问津,路旁躺着一片荒凉的野草地,飘着密布的芦苇,布满被随意丢弃的白色垃圾。

      破败的围墙将芦苇地与修建的马路隔断开来,但还是有人在上面凿了个洞,顺手用石块刻上了几行字,“XX爱XXX”,“XX是贱人”,“XXX不得好死”……

      女人从马路旁被硬生生拖进了芦苇地,在布满垃圾的野地里,盛开出了一朵鲜艳的红罂粟。

      说到这里,女人忽然停顿了一下,轻轻昂着头,眼神有些迷离,“所以,我永远都不想再走那条路……那条让我耻辱,让我痛苦的路……我宁愿六点钟起床,坐公交绕过大半圈城市,再去坐地铁……”

      对坐的男人颤抖着手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薄荷绿,“这件事……大概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女人轻笑了笑,托腮叹道:“不太记得了呢……9月?还是8月?哦,那天好像播报有什么什么天马座流行雨……八百二十多年才能一见呢……可是,我躺了那么久仰望着天空,也什么都没看到啊?”

      “啪”地一声,男人手中的酒杯坠至桌上。

      女人似乎并未留意男人的反常,轻轻抬手撩起脸颊左侧飘逸的刘海淡淡道:“其实,那家伙也没怎么厉害,只不过仗着手上有把刀……”

      男人微微抬眸,一眼便望见女人左脸云发遮挡下的刀疤,从额心一直划到眼角之下,恐怖狰狞。

      “可是……不管我怎么努力的工作,生活,那条路还是躺在那里……挪不走……移不开……也许,它一早就在那里,等着我了……”

      女人的声线越来越轻,近乎要融入稀薄的空气,男人的脸色忽然变得极其苍白,他颤颤巍巍地直起身,每走一步似乎都要耗尽他被都市生活榨干的体力。

      “抱歉……我去下洗手间……”

      男人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洗手间,水龙头“哗啦啦”地一直响,他一把拽开隔门,一屁股坐在还未打开的马桶上,一滴细细的水珠从他深邃的眼底沁了出来,那,是他支离破碎的,红色的梦。

      在那个有着唯美流星雨梦想的深夜里,他下班也比平时晚了一些,在经过那破败砖墙旁的道路时,他分明听见了垃圾地里压抑着的痛呼声与缠斗声,那些散落在墙外路旁的包装袋,女性手提包,只一眼,便能知晓里头发生了什么。

      救,还是不救。

      他要面对的,也许是个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说不定,那人手里,还有一把令人畏惧的手枪。

      自己单打独斗肯定不行,他掏出手机,想拨打个110,但手机早已在地铁上耗尽了电量,屏幕一片漆黑。

      他的选择,似乎,只剩下了一个。

      强烈的消毒水的气味震颤着他的鼻翼,男人骤然打了个喷嚏,从迷惘中猛地惊醒,恍然记起外头还在等待着他的女人。

      男人使劲晃了晃脑袋,从马桶上起身,一把拉开门步了出去,巨大的玻璃镜里,透视出男人鬼魅一般惨白的脸。

      是悔罪,还是放手……

      是在她面前痛哭流涕乞讨她的原谅,还是沉默地藏匿他的罪孽。

      今晚,他的选择,似乎,也只剩下了一个?

      男人从洗手间里走了出来,心思沉重地往窗户的位置看去,远远的,只见红色的灯光的照耀下,女人早已不见,桌上余留一束鲜红的玫瑰,娇艳的红,红的灿烂,红的惨烈,红的耀眼。

      一滴晶莹从男人脆弱的布满细纹的眼角悄然滑落,枯死的枝叶又发了芽,但还等不及它笑着呼喊重生的喜悦,便被一只素净的手指折断了腰,碾成了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LINE-R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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